这时候,冯烟就开始觉得,她也不是自己所自信的那么游刃有余的了。她学过怎么用言语恐吓威胁,怎么用言语诱骗引导,但她单单就从来都没学过该怎么用言语去安抚人。她只好用最笨的法子,抄着腋窝把人捞起来,整个儿地抱在了怀里。
然而某个细嫩的郎中被这么一箍,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了,只是瞪着眼睛喘气,浑身打摆子似的哆嗦。冯烟怕他就这么猝死过去,有些事情便死无对证了,不得不把他裹紧了衣裳塞回到被子里去,看他自己像个蜗牛似的缩到“壳”里,这才彻底消停了许多。
一刻钟后。
冯烟隔着被子,尽量控制住力道,拍了拍他的背:“赵郎中,你可好些了?”
赵寒泾还陷在那个噩梦里面,仍有些没缓过神来。但慢慢回炉的理智告诉他,五年前的话,冯烟最多也就是十几岁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参与当年的事情。他的触觉和知觉也逐渐地恢复过来,他觉得自己身上烫得厉害,小臂也一阵阵地传来剧痛;此刻,小郎中才终于记起,自己昏过去之前,左臂那里是被砍了一刀的——可等他摸过去时,他发现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包得娴熟又漂亮。
除了冯烟,还能有谁呢?
“抱歉,是我太过冲动了。”冯烟不错神地观察着他,见赵郎中没再挣扎,也不急于掀开被子,就只是扶着他的背,慢慢和他说话,“那封信我已经看过了,我相信你,你现在好些了么?”
“我……”听到她亲口说她相信他,赵寒泾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渐渐放下了防备,任由自己头昏脑涨地瘫成一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杀了我。”
不止这样吧,冯烟回忆了下他方才那些梦话的内容,不禁蹙了蹙眉。但她看着被子里突然塌下去的一团,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戳穿他,起码暂时不要:“抱歉,是我的失误,当时我应当听你把话讲完的。”
“你……你差点儿折腾死我,你就只有一句道歉?”赵郎中委屈得要命,掀开被子,只露出个脑袋,谴责地瞪向冯烟。可惜他满脸病容,这一瞪并没有什么力度,倒像是只因为受伤而凶人的奶猫。
她思考了一下“受伤、做噩梦”与“死”的差距,如果放在赵郎中身上的话,用“差点儿”这个词,倒也不是那么偏颇。冯烟又想到他手臂上的那个疤,不由得存心试探道:“既然道歉不够的话,你从前可有什么仇家?我帮你报仇好了。”
“……”赵寒泾不由得僵了一瞬,随即安慰自己,不会的,哪会有这么巧,对方就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于是他刻意避开仇家的话题,试图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并提出了目前他唯一能想到的要求,“你满脑子都是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么,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赔钱来的更实在?你赔我的药费钱!就只有钱能安慰我!”
“我在京城的确有些产业,但我现在没有钱。”她能看得出来,对方看似不屑,背后却极力在隐藏些什么。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就算她当着他的面斩杀鸩羽的同伙,他还是不信任她,要把那段过往彻彻底底地隐藏起来,假装他自己是个普通人,就这么普通地过一辈子;二,放长线,钓大鱼。
他要是个想普普通通过一辈子的真货,她倒也愿意陪着他隐瞒下去;可他要是个想钓鱼的高仿……那她奉陪便是了。
于是,冯烟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也没办法回去取钱的。”
憋了半天,赵寒泾只能义正辞严地指责道:“你这是耍光棍。”
“这样,我把刀和革带抵押给你,你可以拿到当铺去典了,应该能够。”冯烟状似随和地提议道,瞳仁漫不经心藏在垂下的眼皮后,从缝隙里不怀好意地观察着赵寒泾的反应。
“……”赵寒泾察觉到所谓“好心”背后的满满恶意,气不打一处来,自恃利用价值尚存,也是发热烧糊了脑子,梗着颈子直接戳破了对方的陷阱,“你当我是傻的么?把东西送当铺,然后我被你仇家顺藤摸瓜地找上,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想走就走啥都不怕!然后我还得白遭几趟刑讯逼供是不是?没钱是吧?那你就给我以工抵债啊!拿你工钱来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