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书屋>科幻未来>三七堂病案簿>第二十一章(四更时 · 三)

主仆俩一唱一和,逼得赵寒泾竟走脱不得。他本来面皮就薄,一到了该恶声恶气地和人理论的时候,便说不出话来;非要找个跑路的理由呢,更找不过人家,倒显得他这人沽名钓誉,瞧不起人似的。

偏偏这会儿姓冯的倒像是瞎了聋了,也不知道帮他打个圆场帮个腔!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他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一咬牙应了下来:“赵某并无此意……罢了,既然如此,便叨扰姑娘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看不出来花魁娘子到底想干嘛,那他脑子里装的就都是面疙瘩。赵郎中心中叫苦不迭,只盼望他那眼清目亮的冯郎中能有所察觉,听得出这花魁娘子话里话外暗藏的软刀子,不要把锅都扣到他头上。

眼见得小赵先生应下赏花一事,主仆二人自然是欢欢喜喜地筹措起来。棋儿忙替她家娘子取出来一件月白色净面的横罗披风,罩在宝蓝色百蝶织锦的长衫子外头。那横罗极薄,底下那层宝蓝便伴着各色的蝴蝶,稍稍透出来些颜色,若隐若现的,煞是好看;再衬上一腰十二幅的宽襕裙子,清透的月白下曳着一截恰到好处的出炉银,上面绣着些山水云纹簇成的底襕,好一派隐于沉静的奢华。

寻常姿色的女子,倘若如此打扮,只怕沦于“衣裳穿人”的窘境,风头全然被锦衣绣裙给盖了过去;可这邓非殷到底是一届行首,身段婀娜间,那张堪称绝色的面孔,真正是艳压锦绣,明媚得不可方物。

按理说,正是暮春时节,有如此佳人作陪,携上一瓶官窖出的佳酿,提一攒盒的果脯杂拌儿来按酒,寻一处水清景美之处,赏赏景,喝喝酒,吹吹风,着实是一件令人心爽之事。可赵郎中身处在水榭中,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自莲池拂来的微风清凉,身边更是陪伴着不知春的花魁娘子,他却如同坐在针毡上一般,浑身上下没半处自在的地方。

只因身边这佳人对他图谋不轨,身后还站着个擎等看戏的冯郎中。

赵郎中原本想着,只要邓非殷一提赎身的事情,便痛痛快快一口回绝,叫她另请高明,然后便开开心心回家吃晌午饭。哪成想花魁娘子精得像鬼,看他明明满心的不情愿,却脸皮薄得跟什么似的,非要等她先捅破这层窗户纸儿,便绝口不提赎身的事情,只是笑吟吟地谈着园子里都有些什么好景,这节令都有什么应时的小食,一盅接着一盅地劝酒。

敷衍地吃了几盅酒,赵寒泾实在熬不下去了,便托推说自己不胜酒力,想要告辞。

可邓非殷却不肯放他走,言笑晏晏地挽留着:“先生若觉得醉了,怎生就好这般回去?请您稍候着片刻,待妾身为您煮些醒酒汤来。”

觑着赵郎中确乎是微醺的模样,邓非殷心中暗喜,这样的好男子如今落了她的套,只消把那醒酒汤里再加些料,把人哄进帐子里脱了衣裳办事,一来二去,便可将生米煮作熟饭!

眼看花魁娘子喜滋滋带着棋儿去了小厨房,赵郎中又拒绝不能,冯郎中一边看花儿,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地哼起了小调:“杏花秾醉未成酣,谁解蝶罗衫。东风可尽寒郎意,柳枝软、相与缠缠。漫展青衿叠榻,枕边零落钗环……”

赵寒泾本来就心焦,又被这半阙风入松气得肝疼:“你哪儿学的这种俗词艳曲!”

“现编的呀,多应景儿啊。”冯郎中抱着胳膊靠着柱子,浑身散发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气息,开心得抖起了腿,学着那南弦索的调子,有眼有板地轻吟着,“贯通曲径触幽峦,红染两重山。今番娇蕊初承露,人情暖、誓比蒲磐。只恨冷泠更漏……“

“打住打住打住!”赵郎中耳根子都臊得通红,瞪圆了桃花眼,哼了一声,“我早怎么不知道,你居然是这样的冯郎中!不帮我脱身也就算了,你还嘲笑我!你居然还嘲笑我!”

冯郎中挑了挑眉梢,故意压低扮出的少年声口里,不由得漫上一股子酸溜溜的醋味儿来:“你不知道的且多着呢。哎我说,她可是一等一的fēng_liú美人儿,今年也不过才十九岁,比你年纪小,且还是个清白身子,你就一点都不动心?刚才来的时候,我听廊下喂鹦鹉的小丫头说,下个月初八,园子里就要给花魁娘子摆梳拢宴,起底一千两,价高者得。这位邓姑娘,真不愧是一届行首,真聪明的,知道大才子和官老爷都靠不住,要赚了你这穷郎中,给你当正房呐。”

赵寒泾当然知道邓非殷有多漂亮,可真就一点儿都没动心;他也顾不上冯阿嫣是怎么听到那些闲言碎语的,这会儿便只想认认真真和她说清楚,自己同那花魁不是一路人,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叫冯郎中少挤兑他些。

可还没等赵郎中开口,便听得水榭外传来阵阵嘈杂之声。原来是一个白日寻欢的恩客,穿着明晃晃的潞绸长衫,左手拥着一个二八年少的歌女,右手揽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倌儿,高声地调笑着,就往水榭里面走。

那恩客一股子暴发户的习气,言辞间粗鄙至极,翻来覆去尽是些市井俚俗的下流话,落在赵郎中耳中,倒显得冯阿嫣那段色气隐晦的艳曲更文明了些。酒臭混着汗臭,在光鲜的绸缎下发酵出一股子酸馊味儿,赵寒泾生平最厌烦这等醉汉,不禁蹙起眉头,起身往外面走,打算直接回家去。如要被问起为何不辞而别,便拿被这醉汉冲撞了作理由,就算那花魁娘子再递什么红帖子蓝帖子来,也好直接推拒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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