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见曹习文逃出了雪庐,朝庐口的郑崙瞧了一眼。
郑崙会意,将手一挥,立刻带着人要追。
老曹哪里肯,抓起身边一个兵士对着郑崙便掷了过去,将他逼退了三尺。老曹趁势夺过把刀对准庐口边的一条柱子砍了过去。
打架斗殴老曹并不在行,可越是不在行的人就越是会钻研逃生的方法。他瞧见雪庐与其他厅堂不同,四面通透得很,全仗六根细细的柱子支撑庐顶。
老曹急中生智的是,若能将这柱子砍断,让庐口的屋檐塌下一角来,便能阻了追杀儿子的兵士。
可他没想到雪庐的风格虽是小巧雅致,房柱也不太粗,但也不至于一刀就能砍得断的。饶是那刀锋再锋利,老曹再使劲儿,这一刀下去最多也不过砍了一半便卡在了里面。
老曹既砍不断柱子,又拔不出刀,猛然身后劲风袭来躲避不及,已是一刀被砍中了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陈麒,不禁怒斥道:
“陈麒!我与你无冤无仇,就算你瞧不起我,何至于要坏我性命?”
“你问我,我去问谁?”陈麒冷笑道:“我也不知为何要坏你性命,我只知道你若不死,杀太子的罪名便无处安放了!”
说着将刀一抡,又是杀招。
老曹慌忙往柱子后面躲,与陈麒左右游走。
然而四处都是围兵,怎么看都是寡不敌众。
老曹失了兵刃,又被围攻,无奈向腰间胡乱摸去,摸到素日里悬着的一个小酒葫芦。
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主意,抄起酒壶砸向那柱子,葫芦被砸成两半,酒液四溅。老曹左手拔出火引迎风一甩朝柱子丢去,立刻火光四起,庐柱变成了火柱。
冬日里天干物燥,柱子边又挂着帷缦,再加上那些酒,真是一点就着。
老曹见点着了柱子,便专心缠斗,把廊下叶知秋搁的那些个珍贵的名花名草,一盆盆地掷了过去,陈麒与郑崙急切间竟然近不得身。然而花盆又大又重,不过一会儿老曹气力不支,手势渐缓。
他喘着粗气叹了一声。
这人的富贵啊,看来还是得靠双手实实在在地去挣,得了不该得的,结果就是把命也搭进去了。悔不该当日落英湖边,听信了叶知秋的话,想着朝夕间便能平步青云,却不料成了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悲凉处,老曹放声大笑起来。
陈麒见他神志似癫狂一般,刚要上前出刀,忽见老曹转身跳了起来,用魁梧的身子狠狠地撞向那根火柱,想要以一己之力撞断柱子。只听沉闷的一声,老曹清楚地听到自己整个左肩发出骨头碎裂声,紧接着是钻心般的剧痛,那柱却没有断。
儿,爹再没什么可给你的了,只有这条命……
老曹爬起身来暴喝一声,转身换成右肩使出所有的力气再次飞身向柱子撞去。
那柱子被火烧了一会儿,中芯已脆,再被老曹豁命撞了两
下,终于生生被撞得折出一个角,但仍是未断。
众人听得头顶簌簌作响,尘土撒落,抬头一看,雪庐的庐顶失了平衡,正缓缓滑向一方,眼见便要压下来。
陈麒与郑崙见势不好,一时顾不得老曹缩脑抽身退回庐中。
这时,那根柱子撑不住失衡的悬鱼檐顶,彻底被压成了两截,惊得庐口的兵士争先恐后地朝庐内涌去。
然而庐口仅有三四人宽,匆忙间哪里来得及挤得进去,登时有十余名兵士和老曹一起被压在了檐下。
一时间,尘土飞扬,墙倒砾碎。
待飞尘散尽,北风迎面呼啸而至,众人才发现一座雪庐已塌得只剩下一半了。
老曹仰面躺在冰冷地上,身上覆着那半截破碎的檐顶尖,浑身上下已不知道碎了多少块骨头。也许是因为没了知觉,老曹反而觉得没有方才那么痛了,但觉勉强能动的也只有眼皮可以略微抬那么一下。
漫天的大雪被北风卷着,呼喇喇地刮到碎裂的石头上,四处流溢的血洼中,覆在一地的狼藉上。
周围一切都寂静了下来,老曹甚至能听到那剩下的半头鹘罗羊还在火上被烤得滋滋作响。
呵,儿子,以后再想吃肉,只能你自己烤了……
一个身影缓缓走近,耳边响起的还是那个熟悉又充满书卷气的声音。
“曹大人,对不住。”
老曹几乎已看不清叶知秋的那张脸,只剩下些微弱的气息努力挤成了三个字:
“为什么……”
叶知秋笑了笑,道:“这世上只有三种人,好人、坏人、好不了又坏不了的人。”说着,凑近老曹的耳边问道:“你知道,哪种人最短命吗?”
叶知秋说得很是温和,就像一个私塾先生在耐心地教诲学生一般。
然而他并不确定老曹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他的回答,因为老曹的目光是如此的凝滞,甚至偶尔有雪花飘落到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也不再融化了。
叶知秋站起身来,朝郑崙指了指廊下一方道:“快去追吧,应是跑不远。记住,不要活的。”
郑崙应声带人去了,转眼间半座雪庐中只剩下叶知秋和陈麒站在那里,还有半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叶夫人。
叶知秋看了看四下,面对半壁残垣似乎毫不心痛,对地上的李重延和王公公的尸体也熟视无睹。
他走到叶夫人跟前,将她扶到一边坐下,温柔地问道:“夫人今日实在是太劳累了,要不要先回房去歇息?这里的一切我自会让人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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