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昏,风显得更刺骨了一些,城门洞子面北朝南,那一阵儿一阵儿的穿堂风更是刺侵蚀到了骨头里,董四不知从城内那个地方拖来了一块破破烂烂的门板,然后就在城墙根下,提了一柄斧头将烂门板劈成了一堆柴禾。提起一根投入到一个土砖围成的火圈里,本来已经很有些黯淡的火光,终于又恢得了一些生气。
裹紧了身上的棉袍子,将两只手抄在腋下,董四整个人蜷成一团,尽量地缩小自己的体积,抬头瞅着昏暗的天色,只盼着天快暗下来,这样就可以关闭城门了,自己这几个守门小卒便不用在蹲在这里,而是可以去城门洞子里头的那间小房子里取暖了。
他今年就要满五十了,虽然是府兵的身份,但一般情况之下,他这个年纪,根本就用不着上披挂上阵了。但这一次上面的大官人征兵,却是一股脑儿地把他们全都弄了过来。年轻的人,前些年跟着陈庆之将军去援救苏州了,他自己的儿子便在其中。而像他这个年纪的,便来守城门了。
年轻的时候,董四是打过仗的,不过自那以后,便有差不多二十年没有打过仗了,以至于他都忘了战争该是一个什么模样。接到征召之后,他好不容易才从床底下翻出生了锈的横刀,整整磨了小半日,才总算是有了一点模样,皮甲却是完全穿不成了,同样丢在床底下,被老鼠给啃咬得不成模样。
“好好的日子不过,打什么打哟!”董四哀声叹气。这几年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过得好了。租种的土地上,一大半种了桑树,一小半种了谷子,虽然租子种,赋税徭役也不轻,但拜这几年桑蚕丝的价格年年看涨,这日子终究还是有盼头的,至少,现在家里有了一点点存粮,老婆子的箱底儿也压上了几锭银子,儿子也在不久前定了亲,过了年返春之后,便能娶上媳妇儿,说不定年底自己便能抱上孙子。
多好的日子啊,干嘛要打来打去呢?
这让他对来打苏州的那些子人心中充满了怨恨。
不是他们,自己儿子便不用上战场了,自己也不会一大把子年纪还在这里吹冷风。这过堂风可不是开玩笑的,要得个伤风咳嗽啥的,真会弄丢半条小命儿去。
“这一仗,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赢?”身边,与他同样苍老的一个老府兵一边往火里投木块,一边低声道。“听说敌人凶得很,常州三两下就被打垮了。苏州也危急万分。”
“怎么打不赢?”董四现在听不得打输了这几个字儿,自己的儿子可就在前头呢。“我们有两万人呢,那天出去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啥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了?再说了,陈庆之将军多厉害啊!那身板,都能顶我们两个,听说他可是能将上百斤的石锁跟玩意儿似的耍的。”
“但愿能打赢吧!不然这日子,又要惨了。”身边的老府兵知道董四的儿子也去了前线,连连点头道。他们这批人,可都是经历了几十年前的那场兵祸的,像他们这个地方还算是好的,便也险些饿死了。当然不想再回到从前的日子。
几个人说起前些年大军出城的雄壮的景象,一个个倒也是激动起来,这样的一支大军前去援救,自然能马到功成。
风愈来愈大,吹得火塘中的火摇摇欲坠,他们不得不往里面投更多的柴禾,看这个样子,他们还得去另寻一些取暖之物来,不然晚上日子就难熬了。
“我再去弄点烧的来。”董四是个勤快人,站了起来道。
还没有跨出去两步,城楼之上,突然响起了凄厉的号角之声,董四的心一跳,紧跟着,警钟之声便响了起来。
“关城门,关城门。”城头之上,响起了周柱周校尉有些变调儿的声音。
董四大惊失色,拔腿冲到城门方向,抬眼向着前方望去,一大群人正向着他们这边奔来,看样子,怕不有上千之众。
一手扶住了城门,董四和几个老府兵刚刚将城门掩了一半,突然醒悟了过来,向他们奔来的,不正是前些天刚刚从这里出发去救援苏州的大军吗?
这是败了吗?
董四顿时浑身上下凉了一半,只觉得浑身软软的,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老董,关门。”
“那是我们自己人啊!”董四带着哭腔,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愈奔愈近的人,现在他看得更清楚了,的确是他们的人,准确的说,是一群溃兵。虽然看不见旗仗了,有的人手里拎着刀子扛着长枪,更多的人却是赤手空拳,但那衣裳,那甲胄,还有两张熟悉的面孔,不是自己人还能是谁?
他很期望能从这些人中看到儿子的面庞。
败兵呼啸而来。
周柱有些气急败坏的冲到了城门的时候,那些败兵也一涌而入了。来不及在怪罪谁,周柱一把抓住了一个哨长模样的人,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前面怎么样?”
“败了,败惨了。”这个哨长用力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摆脱周柱的拉扯:“两万人,全没了。”
周柱脸色煞白。
“陈庆之大将军呢?”
“烧起来了,掉水里去了。”这个哨长终于甩脱了周柱的手,撒开脚丫子便向城内跑去。
周柱倒抽一口凉气,败兵如潮,汹涌而来,将他挤得连连倒退,他劈手又抓住了一人,正想询问具体的情况,却发现被他抓住的这个大汉冲他咧嘴一笑,脑子中刚刚浮现警兆之时,便觉得下腹一阵剧痛,低头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