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回去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望着远处火烧一样的天边,芸娘将自己的脚下的路踩得又稳又踏实,凹凸的石子隔着薄薄的布鞋底,硬邦邦地硌脚,纵然难忍,芸娘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进到锦瑟居,婉莹还是坐在廊下看书,那副淡然的样子,一如十年前在惜珍阁的廊下的夕阳中,摇头背诗模样,一晃十年,恍如隔世。芸娘忽然间有些忍不住想要落泪,自己辛辛苦苦带大的孩子,好不容易嫁进王府,却无端不知得罪了那方神圣,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行宫放火。
见了芸娘回来,婉莹扔下书,急急忙忙地迎过来,芸娘装作擦汗的样子,顺便擦干了自己眼角的泪水。
“问出什么了吗?”
芸娘摇摇头,木木地说:“估计是闻不出来了。肯定封口了。”
“问不出来就算了,问出来又能怎么样,咱们如今在会昌山,三个女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知道了也是白白伤心,无能为力。”
“娘娘,还是跟王爷说说吧,我总觉得不放心。太蹊跷了!”
婉莹深思有些顾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他为了不让本宫担心,才把本宫送到会昌山,本宫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那些人既然不敢明目张胆下手,肯定是有所顾忌,咱们从今天开始小心一些,院子里的水缸,水槽都注满水。再给殿里面放置几个水盆,万一有人放火,咱们也能及时扑灭。”
芸娘看着眼前的小婉莹,擦干的泪,又涌了出来,“娘娘,我明白了。咱们小心点儿就行了。”
“芸娘,你哭什么?”
“我是高兴,娘娘长大了。”
“芸娘这是夸我吗?”婉莹娇俏地笑着说。
芸娘心里更疼了,从小婉莹就最懂事,最善良,还有点儿爱哭爱想,事情发展到今天,她以为婉莹会垮掉,没想到她还能跟自己开玩笑。
“回屋里吧,外面这会儿还热腾腾的。”
两人进了正殿,忽然一股适宜的凉风扑面而来。关上殿门,整个大殿像是堆了冰山一样凉爽透心。
“今天晚上咱们盖被子,夏天盖被子最舒服了。”婉莹提议。
“对对,就像以前家里一样,下暴雨的时候,咱们窝在被窝里听雨。”
婉莹点头,借着烛火的反光,芸娘看见婉莹眼中也蒙了一层泪意。
“芸娘,你看那是什么?”婉莹忽然间看见地上蒙着几条宽大的水雾,桌子上葡萄上带的白霜一样。
芸娘低头一看,再看看水雾的形状,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这到底是什么。
红芙下午刚给地龙里夹了冰,一眼就看出来这水雾的走势,就是地龙的形状。
“这不就是地龙里的冰,沁出来的水汽吗?”
婉莹和芸娘恍然大悟,还真的是这原理。
“这地龙可真宽啊,比咱们家的足足宽一倍。”芸娘用自己的鞋长丈量着说道。
“今儿下午,我装冰的时候,还钻进去看了看,里面真是大,能爬进去一个人。”
芸娘赞叹道:“越是宽,冬天越暖和,宫里的地龙就是好,今年冬天娘娘也不必喊冷了。”
“可不是吗?小时候住在娘的暖阁里,脚踩在地上都是暖烘烘的,可是后来挪到阁楼上,纵然火盆再多,还是觉得冷。”
“到冬天,娘娘恐怕就要生了,到时候我就睡在这些地龙上给娘娘和世子守夜。”红芙踩着地龙,留下一个一个清晰的脚印,说道。
“哦,对了,娘说等本宫生的时候,也来会昌山。”
“是嘛?”最高兴的自然是芸娘。
“最后一次见到娘的时候,跟本宫说的。”
“娘娘产期大约是过年前后,说不定今年过年还能跟主子姨娘一起过。”芸娘已经开始盘算日子了。
会昌山行宫里,经历了白天的风波,一晚上也算是风平浪静。四百里以外的京城,一场腥风血雨在紫宸殿里上演。
紫宸殿廊下,昏暗的灯笼在暑气飘摇的昏风中摇曳。东安太妃带着毅亲王以及几位亲近的宗室大臣,兴师动众地来到紫宸殿,要求皇上出来面见他们。宰相张秀庭依旧是圣躬违和,不宜面见。
“张相,前几日听说你力阻册立皇长子,今儿又拦着我们不让见皇上,你这日日阻拦别人是几个意思?”橘黄的灯光,映着东安太妃煞白的脸。
张秀庭知道眼前一群人来着不善,但仍是恭却道:“回太妃娘娘的话,皇上这几日不见内工外臣,这是皇上自己吩咐的。”
东安太妃已经皱着的脸皮上,遽然沟壑纵横,阴森森地反诘道:“哼……你是不是已经软禁了皇上,准备挟天子以令诸侯?”
张秀庭儒雅地作了一个揖,毕恭毕敬地说:“太妃娘娘,这话臣不担当。圣上确实偶然小恙,现正在调养中。”
“偶然小恙为何月余不召见内工外臣?就连送进紫宸殿的奏折,也是你张秀庭代为朱批。”
“太妃明鉴,朱批确实是臣代写,但是,是臣口述奏折内容,然后皇上口述,臣才落笔,十几个内廷侍监和三四位紫宸殿行走大臣可以作证。”
东安太妃风眼一挑,嘴角上扬,挤出一个冰冷邪魅的冷笑:“巧言令色!胡说八道!前不对后!你方才还说皇上是偶然小恙,既然偶然小恙为什么连朱批都让你代劳?分明是你串通了御前,软禁了皇上!”
“太妃,三四位内大臣这会儿都回去了,太妃不信可以将他们找回来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