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张淑妃那些磋磨人的手段并不会叫如今的姬月白有多难受——在前世,她早已经过更坏的、更恶心的、更折磨人的。
可是,这一次的饥饿感却难得的勾起了姬月白前世里那些晦暗又阴冷的记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饿极了,眼下的姬月白只觉得有一种浓重的悲哀从心底里涌上来——是的,她还记得当年破庙里遇过的女人,也记得最后的结局:那样的乱世,一个女人抱着幼子,哪怕是怀揣着被世人称颂的伟大母爱,等在他们尽头的却也不是一个好结局。
虽然姬月白从小跟着张淑妃这样一个母亲长大,可她却比任何人都相信父爱与母爱的伟大——这世上,只有父母会视你若生命,只有父母会为你耗尽心血——虽然,姬月白运气糟糕,并没有遇上那样的父母,但她却一直这样相信着。
可是,哪怕是那样一个将孩子视若性命,为了孩子情愿与所有人抗争的母亲也没能坚持到最后
爱是如此美好,可现实却如此残酷。
在那样的绝境里,人类的爱微小如尘埃,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也没有所谓的奇迹会发生。
当年,她与那个女人随着流民一路奔逃,眼见着女人为了养活孩子,一次次的将自己的身体交付给无数个男人。然而,到了最后,女人还是不得不把自己心爱的孩子丢到了草丛里。
那时候,那个女人已有一天没喝水,她与姬月白说话的时候,麻木干瘦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上面还有眼泪,就像是干涸的土地或是河床里挤出来的浑浊液体:“我活不下去了,不能抱着他一起死,更不能叫那些饿红了眼睛的人吃了他——把他丢在这里,我心里还有个念想。也许,也许有人好心捡了他,把他养活了呢要真有好心人,我一辈子感激他,下辈子还要给人做牛做马。”
绝望比死亡更可怕,它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人,它让丈夫出卖妻儿、让母亲抛弃幼子、让乱世里的人活得猪狗不如
那时候的姬月白也还剩下些好心,可她没办法去做那个好心人——她太弱了,弱的无力去负担一个孩子的生命。事实上,她自己都已快饿死了,连睡觉的时候都还要分心提防着流民群里觊觎自己的龌龊男人,实在再无力去负担一个孩子的生命。
白启说,这就是弱者可悲可笑之处。
可真正可悲到了尽头,根本不可笑,只有深深的悲哀——乱世里每一个人抬起头去看天空,天永远都是灰蒙蒙的,没有半点的光,没有半点的希望。
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姬月白心中更添几分沉重和决心:她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的不幸,决不能再让那些不幸重复。她疲倦的睁开眼,转眸去看窗外那一点淡淡的鱼肚白,心下思忖着:天快要亮了,也不知道今日皇帝会不会来,不知道她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梦中惊醒之后,姬月白再睡不着,只抬眼盯着床帐上绣着的莲花。
莲花的花瓣是用银线绣出来的,极素雅的颜色,花蕊处却是是掺了金线绣出来的,细密精致。姬月白眼下心情不好,伸手在上面抓了抓,她人小指甲也养的不长,抓在上面时不免发出细碎的摩挲声。
这般动静,到底还是惊动了外头守着的玉暖。
玉暖上前来,隔着床帐,小声问了一句:“殿下,可是要起了?”
姬月白的身体其实才六岁,按理来说还是小孩贪睡的年纪,又是因为噩梦醒的,眼下确实是又饿又困,恨不得蒙头就睡。只是,眼下姬月白却又有着前世里养出来的自律习惯,到底还是克制了身体的疲倦和软弱,慢慢的坐起身子,点头道:“嗯,叫人进来替我洗漱。”顿了一下,她才若有所得的道,“等用过早膳,还得抄几张佛经。”
玉暖只当姬月白是想通了要与张淑妃服软,一时间极为欢喜:“是,奴婢这就叫人进来伺候。”
大约是夜里下过雨,屋内多少有些闷,姬月白洗漱过后便叫人开了窗通气,然后又令玉暖去小厨房端早膳。
只是,从小厨房回来后,玉暖的脸色便不大好看。
姬月白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那白粥大半都是汤,米粒就只薄薄的一层儿,说是粥都算抬举了,至多只能算是米汤,真真是端出来就寒碜。
便是玉暖这做下人的都觉得张淑妃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些:这是亲女儿,又不是仇人,便是有一二的忤逆,也不至于这么磋磨人吧?
只是,玉暖素来胆子小,终究还是不敢说主子的坏话,这会儿也只得勉强道:“小厨房那头说了,早膳喝米汤,最是滋养没有了”顿了顿,终究有些心虚,说不下去了。
姬月白却是懒得计较这些小事,这就从玉暖手里接了那一碗米汤,干脆利落的喝了。
她本就又累又饿,热腾腾的米汤入了腹中,虽然不抵饿,但胃里的烧灼感终究还是少了许多,身上也多了些暖意。她心知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实际上也没心情计较这个,搁了碗后便道:“我抄会儿佛经。”
这就是让她们都出去,不必在边上伺候的意思。
玉暖看了眼姬月白的脸色,见她小脸微白,心里不知怎的竟也觉出几分可怜来——那些个穷苦人家,做爹做娘的只恨不得自己勒紧了腰带也要喂饱女儿,偏张淑妃这做娘却是
这么一想,玉暖倒是有些理解姬月白的怪脾气了,这便轻手轻脚的收拾了东西,领着一众人退了下去。
姬月白这便静下心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