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中元节的晚上。
我爸一边唱歌一边在羊肉串上撒孜然。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个羊肉串,再串个羊肉串……
我看不惯他烤羊肉串时开心的样子,他本该去砍人,而不是在这扭屁股烤羊肉串。
我拿了一串羊肉要走,老爸说别拿熟的,要卖的,去拿串生的。
我很气,当我不会烤吗?我拿了串生的羊肉串就走。
漫无目的地走。
那时的我年轻,充满活力,常想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却不知道做什么才能惊天动地。
我看不起老爸那苟且的混社会的方式,既然是出来混的,就该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卖刀就卖刀,为什么要用烤羊肉串做掩饰?
而且老爸卖的那些宽刀大多都是拿去菜场剁肉,什么时候剁过人?
我越走越饿,想吃羊肉串,塞到嘴边,才醒觉是生的,不能吃。
我更饿了。
中元节,路边有人烧纸,纸在盆里烧,灰积了一层层,烟一股股缠。
我站在边上,想要不要叫老爸转点钱过来,烧纸的人把我围住,一个个眼生凶光,影子被火光照得在地上乱飘。
我惊出一身冷汗,看他们阴恻恻的脸,叫:“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他们问。
“没想干什么啊!”我很委屈。
“那你烤羊肉串干嘛!”他们指着火盆,我才发现离火盆太近,想事情入了神,右手垂下,羊肉串全插进火里,都烧熟了,肉香混着纸香,别说,还真馋口水!
我赶紧逃了,倒不是怕他们打我,而是看他们的眼神和口水,分明是想抢了吃。
我的晚饭就这一串羊肉串了。
逃远了,我不敢再往路上走,纸香招魂,肉香招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挑小巷子走,尽往黑的地方去。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在巷子里走。
那女人穿着平底鞋,鞋面舔着地走,沙沙地响,我一开始只能看到她背面。
只是背面就让我的心漏了一拍,这一拍好久好久,直到咚的一声,心坠到肉上,一颤,弹回来,上紧了弦般,血呼拉拉地乱响,涌上脑袋,撞得我脑门疼。
我从来没这么心惊过。第一次打人,勒索过路费都没这么惊过。
我觉得我混混生涯的圆满时刻到了。
混混到底混什么?这是我入行前一直问我自己的一个问题。
有人说是义气,有人说是朋友,有人说钱。
我觉得可以分为三个部分:钱、兄弟、和女人。
钱,我没有,但以后肯定有。只是多少的问题。
兄弟,我没有,但以后见过血,捅过刀子,和人拼几次群架,也会有的。如果这都没有,大不了我妈再生一个,响应二胎号召。
只有女人,我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一定有。我妈说我太帅,而女人需要安全感。我在正式工作前,肯定找不到女朋友的。
对于感情上的事,我一向很听我妈的话,因为我爸那么衰的人都能娶到我妈这样的美女,除了家里有矿外,只有一个解释,我妈眼瞎了,还是瞎得很厉害的那种。
瞎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我妈爱我爸爱得深沉。
而我现在也有点瞎了,眼里没了光,只有那女人的背影。
我本来是想吃羊肉串的,趁热吃,但我改变主意了。
我要绕到前面去,看看那女人的正面长什么样,是不是像她背面一样勾魂。
如果不是,我就抢她钱,去买瓶可乐,配着羊肉串吃。
如果是,我就抢她钱,让她给我手机转账,拿到她手机号码,然后买瓶可乐,请她一起吃羊肉串。
我这么帅,她不会报警的。
我本想追上去,拍她右肩,然后转到左侧,等她回头。
不过想想,我都高中辍学很久了,不是初中生,不能玩这些幼稚的把戏,太掉价。
社会青年混混应该有更高端的出场方式,不中二,不搞怪,高端大气上档次。
于是我选择爬墙。
这和高中生晚上爬墙去网吧不是一个概念,不同在爬完墙后,我没有跳下去,而是在一脚宽的墙面上走,像走平地一样。
我高高地走,影子印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啄她屁股的影。
她觉察到异样,往上看,我狞笑着跳下去,在半空中,台词就想好了。
“喂,美女,交个朋友吧。”
在空中,我看到了她的脸。
她的脸在路灯下,好像一只毛绒绒的水蜜桃。
不过最先抓住我的是她的眼。
那两只眼好像星星在流泪,泪流出来,变成流星。
我呆了。然后重重摔在地上,脸着地。
我都能听到脑壳敲地的声响,嗡嗡嗡地环绕,跑了好几圈,直到我站起来,庆幸羊肉串还好好地攥在手里,没蹭到地,那声响才慢慢消失。
她吃了一惊,往后退,靠在墙上,没有尖叫,也没有说话,只是抿薄了嘴,脸像骨头上绷直了白布,眼里的泪也枯了,只剩下泪痕。
我站起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抹掉脸上的泥,逼近了,拿羊肉串的手撑在墙上,脸对着脸。
这回我看得更清了。
她的脸白得像瓷,灯光被树叶筛碎了像雨点打在她微微仰起的脸上。
你见过雨滴的影子吗?中间是黑的,边缘一溜的光在流,在跳。
她就像那影子。美的令人窒息,让人迷醉。
我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