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约了小丽来殡仪馆,那天下雨,他本想叫她不用过来,殡仪馆只有一路公交车,还要走山路,就是白天也很麻烦,更何况雨下得很大。
但陆文很想见小丽,那句话他还是没有发出去。
如果他没约小丽,小丽就不会出门,不出门就不会有事。
是他杀了小丽。
小丽没说过“我觉得我俩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她和他牵过手,爬过单位的后山,碰见过老李,回去后,小丽还找圆圆化过妆。
那笑脸符号^_^也是她先用的,陆文才跟着用。
和蚊香一起买的套套也是准备和小丽一起用的。
不是小丽拒绝了他,而是他拒绝想起小丽。
陆文慢慢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的灯,刺得眼睛流泪,他却不闭眼,就这样直视灯光,过了好久,才转头看了一圈,两三张停尸床,墙角堆着寿衣,靠墙的位置摆了张圆镜,圆圆正背对着他坐在镜子前,手动来动去,像是化妆。
尸体呢?5号呢?小丽?
陆文的后脑勺隐隐作痛,想起小丽倒着脸钻入床下的画面,在隔壁太平间里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个真实到极致的恶梦。
他坐起来,停尸床咯吱地响,让他想起之前尸体下床时的响声。
圆圆说:“醒啦?”
陆文嗯了一声。
他摸摸后脑勺,确定了上面的肿块,问:“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圆圆说:“没什么啊。你钻到床底下,然后头撞到床,晕倒了。”
陆文晃晃脑袋,用力眨眨眼,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他下了床,在遗体化妆室里走了几步,手扶着储物柜,发了会呆,又问:“老李呢?”
“被警察带走了。”
“尸体呢?”
“在老太平间。”
“呃,它们自己走过去的?”
圆圆没接话,化妆的手也停了一下,这才笑出声:“哈哈,你傻了?当然是搬过去的。”
陆文觉得脑袋更糊涂了,小丽的事搅得他神智不清,有些事,有些人,他已经分不清真假了。
他本想问阿骨大有没有死,视线滑过储物柜的上格,看到一双人字拖。
陆文觉得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重又坐在停尸床,看着圆圆对着镜子化妆。
“小丽她——”陆文开了个头,就再没力气说下去。
他怕圆圆又否认小丽的存在,说她只是陆文被拒绝后,不甘心,空想出的一个女朋友。
“你记起来就好,大家都在等你呢。尸臭味很重。”
陆文的心重重跳了几下,然后落到实处,再没一丝期待。
小丽真的死了。
他知道圆圆为什么一直戴着口罩了。
他有点愧疚,为了自己的事,连累同事。
陆文的腰松了一截,瘫坐在停尸床上,拨弄着手指,一切都结束了。
他坐了一会儿,房间里安静的可怕,外面也是一样。
陆文看看墙上的表,是早上9点钟,他居然晕了一夜,或是说至少一夜。
他又从停尸床上下来,觉得自己有太多事要做,要去问老李为什么杀人,要去火化小丽,让她入土为安,还要去老太平间看看那些车祸的遗体……
陆文往门口走了几步,又站住了。
他回头看储物柜里的那双人字拖,脑袋又开始痛,不知是撞到床的后遗症,还是记忆错乱的缘故。
他又看看圆圆,圆圆背对着他,看不到脸,只能看到背影,还有椅子下的一双脚。
圆圆对着那面镜子很小,只有巴掌大,镜子里只能看到圆圆的额头。
哪里不对劲。
圆圆也好,储物柜里的人字拖也好,还有整个遗体化妆室,殡仪馆……都不太对劲。
以往这个时候,是殡仪馆最热闹的时候,葬礼主持,家属哭丧,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可是现在外面走廊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么是大家都没来上班,要么是来上班了,却都睡着了,或是——死掉?
陆文想起领导的那几点应付检查的指导意见:办公室不能有活人,太平间不能有死人。
太平间里的如果不是死人,那办公室里的会不会也不是活人?
他醒来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想小丽的事,却忽略了一点。
有关昨晚太平间发生的事,他都是跟着圆圆的思路走,圆圆说老李被警察带走,说他撞到床晕倒,说尸体没有走路。
可他明明记得圆圆也看到了,还和他挨在一起。
这些如果也可以用幻觉或者记忆错乱解释的话,那还有一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圆其说的。
圆圆承认了老李被警察带走,那也就是说老李昨天确实杀了阿骨大。
阿骨大死了,圆圆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虽说他们这一行见惯生死,承受能力比普通人强一些,可也不致于冷血到这种地步。
圆圆她——还是那个圆圆吗?
陆文的心又提起来,醒来时那种从恶梦中逃退的庆幸感退去,代之而起的是永无止境的疲惫。
有完没完?
陆文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试图让自己从恶梦中惊醒,当然,这滥大街的招数没用,除了让他更痛一点。
陆文看圆圆,想走过去,扳过她的肩,直接质问她。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看到了圆圆的脚。
准确地说,是脚踝。
圆圆还穿着那一双破烂球鞋,袜子也在,只是往下褪了点,露出脚踝,又青又紫的脚踝。
那脚踝陆文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