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楼,走廊的尽头,余玫蕾打开房间,一股混着清洁剂还有说不出的腐朽臭味散出,很快就被风吹散。
余玫蕾扶着老妇人坐下,老妇人挨着床沿坐下,摸了摸床垫,神色顿时紧张起来,眼珠乱转,看看余玫蕾,发现余玫蕾也看着她,马上收回目光,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全然忘了要收拾行李回家的事。
“妈,你往边上坐坐,我给你理一下床。”被子凌乱地散着,还有褐色的痕迹,不知是沾了什么东西,余玫蕾过去抬老妇人的手,老妇人却不动,硬坐在原地。
余玫蕾闻到一股酸臭味,眨眨眼,额头皱出三道横纹,伸手探到老妇人身下床垫,湿湿的。
老妇人的头垂得更低了,下巴贴紧胸膛,时不时侧脸用余光瞄余玫蕾,身子微微抖着。
这时门开了,一个穿粉色制服的护工进来,看到余玫蕾在,打招呼道:“余小姐,你来了。”
余玫蕾点点头,走出房门,示意护工也出来。
护工刚出门,余玫蕾就带上门,压低嗓音,“怎么回事?床垫弄脏了也不清理一下?别跟我说来不及!至少有半天了!她从早上就呆在外面!”
“余小姐,这怎么怪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让她穿纸尿裤她嫌脏不穿,有尿也不去厕所,一定要床上尿,偶尔来几次我当然给她洗,天天都这么搞,我上哪找那么多床单?不是我说你妈,也就我脾气好,才伺候得下去,你试试看,这老人院里有哪个人肯接你妈的活?”护工大倒苦水,还从边上的筐里掏出几条没来得及洗的床单,一边说起老妇人平日里的怪脾气。
“我知道得了病,这里哪个老人是健健康康的,就她脾气最怪,余小姐,这个月我干到底也不干了,你给我加工资我也不干。”护工转身拎着筐走了,一边走嘴里还一直碎碎念。
余玫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开门进去,老妇人还坐在床上,抱了个枕头,看见余玫蕾,笑嘻嘻说:“我收拾好了,回家吧。我老伴在家等我呢。”
“不用回去,你老伴不在家。就在这,挺好的,妈。”余玫蕾轻声道,去拿老妇人手里的枕头,想哄她先从床上移开,再把床单抽出来洗。
自己一个星期只能来一次,要是这次放着不管,妈就要躺在发臭的床单上一个星期,她忍不了。
其他的事都先放在一边,阿虎也好,自己的心理问题也好,老人院上个月寄来的帐单也好,都先不管,小糖,先做好一件事,把床单抽出来洗了,一件一件来。
“不对!我老伴在家!我还有个闺女,叫小糖,你去问她!我要回家。”老妇人厉声道,本是慈祥老迈的脸庞顿时像变脸般翻了个面,恶形恶相,目光如剜心的尖刀刺来。
“好,好,回家,你先站起来,我帮你收拾东西好吧?”余玫蕾避开老妇人的目光,盯着她的耳朵看。
“你骗我,我站起来,你就——你就不让我回家,我偏要坐着!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枕头,在手里不会跑了。”老妇人拍拍手里的枕头,眼里满是得意,脸上全是骄傲的神色,像是在最后一刻看穿对手的阴毒计谋。
“你坐着怎么回家?走吧,回家去。”余玫蕾想也没想,马上接道。
这样的车轱辘话她早就跟老妇人说过无数遍,根本就不用想,有时她也会想,万一,万一以后妈妈好了,自己跟阿虎结婚,生下一个女儿,或是儿子,自己照顾孩子一定是个能手,就像照顾眼前这个老人一样。
“真的?”老妇人迟疑地看着余玫蕾,又回头看看自己屁股底下的床单,似是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要坐在这里。
余玫蕾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等着,如果没有这些争执,就这样呆着,在这个小房间里,和老妇人一起,也挺好的。
嗯,只要不再争吵,不再有大小便shī_jìn,不再固执地要出门找爸爸,不再吵着说自己耳聋了,娃的耳朵破了,不再……
余玫蕾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无力感,想下去,这个“不再”可以无穷无尽延伸,耗光自己的所有耐性,什么时候自己对幸福的要求这么低了?
老妇人挪了挪屁股,又左右蹭了蹭,呆了一会儿,突然颤悠悠地起身,直接坐在地上,仰着头冲余玫蕾笑。
余玫蕾下意识地去抓床单,手上一湿,一股骚味冲鼻,床单上半圈的黄色痕迹洇开,床沿的铁架上积了一层的水往下滴。
老妇人高兴地拍手:“我就知道,你想抢我床单,这回看你怎么抢!”接着又想起什么,抓着床沿起来,拉着余玫蕾的手,焦急道:“快,带我回家,娃今天高考,不知考得咋样,老伴去接她了。”
余玫蕾看着老妇人,脸冷下来,接着又浮起一层古怪的笑意,皮动肉不动地说:“你老伴死了,回家也没用。”
老妇人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喃喃道:“回家,娃高考,老伴去接她了。”
“你老伴死了!得病死的!知道吗?回家没用!”
“不,你骗我!他没死!他昨天还跟我说要去接小糖,我要见我老伴,我要小糖,给我找小糖过来。”老妇人哇哇地哭,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下来,糊了整张干巴巴的脸,有些蓄在皱纹里出不去,一边捶着余玫蕾。
老妇人哭得惊天动地,门外来来往往的护工习以为常,连个探头看热闹的都没有。余玫蕾站着不动,任老妇人打她,瘦削干瘪的身躯已经没有多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