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前的父亲,形貌是个帅气的大胡子,虽说行事吊儿郎当,而且一喝醉就爱大发牢骚,但杨真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说的很有道理。
杨真犹记得自己练拳练刀之余他喷着酒气说的那些胡话。
“世间有些贱人,你让他三分,他便想要一寸;你敬他一尺,他还想压你一丈。”
“皂隶役卒、丁壮快手,大多都是走狗。最擅长的便是欺良压善、拿弱捏小。江湖上的蠢汉们多少还讲些忠心义气,而这些人的眼中除了“势”、“利”二字再无其它。你若有权势财利,它们便是听话的好狗;你若没有,他们便是能撕碎你的恶狗。”
“若不想做狗、又不能弯腰、还没钱没势,就只能靠一身硬骨头。你只见他们对我服帖,殊不知那是老爹我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唔……这么说来老爹我好像也在仗势欺人,只不过仗的是自己的势,哈哈哈。”
“是非公道虽然都在人心里,但是要想讨个公道,往往还是看实力说话。”
“老爹不定哪天就死了。你还不是要靠自己腕上的拳头,鞘里的刀。”
……
“腕上的拳头,鞘里的刀。”
杨真挥拳砸飞宋三郎,收回拳头,轻轻地揉了揉。
守孝的三年期间,他练拳练刀也从未中断过一日,此刻一拳建功,他忽然想问一声父亲:“我的拳头够硬了吗?”
不过他估摸着父亲的回答,应该还是老样子:“够个毬!练完外功练内功,内外兼修才不过是江湖二流,更不用说二流上面有一流,一流上面有先天,先天之上还有宗师、大宗师、武圣人……就算你天下无敌,天上面还有神仙呢。你还是继续慢慢练吧!”
“当然不够硬。”杨真摇了摇头,放下拳头。
一拳砸飞一个人算得了什么本事?要按父亲讲过的,大宗师一拳能砸碎一座山呢。
他当时讲的绘声绘色,也不知道到底见过没有。
而且他没说过武圣人呢,莫不成还能一拳头捅破天?
杨真还在胡思乱想,没有发现陈老屈的表情就像是看到天被捅了一个大窟窿。
“外功……外功……外功大成……”宋三郎被杨真一拳砸飞,陈老屈忽然瞪大两眼,嘴里结结巴巴地嚷着,两腿发软噗通一下瘫在地上。
他当年跟随杨捕快抓捕贼匪,经常见到杨捕快虎入羊群般一拳砸飞一个人。他犹记得自己看的眼花缭乱,并且崇敬无比地问杨天佑是多高的高手之后,杨天佑的回答便是这四个字。
霎时间,一度消失的、被那位神威无敌杨捕快所支配的恐惧,仿佛再次回到身上,他瘫倒在地,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你懂个屁。”杨真听他“外公”“外公”地叫了半天,原本还在纳闷,却听到他说出这四个字来,顿时没好气地骂道,“外功大成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你先去看看他死没死再来说话。”
宋三郎当然没有死,但杨真一拳还是把他打得背过气儿去了。
过了半晌,宋三郎才被陈老屈掐人中捏虎口又浇了半壶凉水救醒过来,刚瞅见杨真站在近前俯视着他,立刻怒吼一声,便要跳起来再打。
陈老屈连忙把他死死地按住,一边偷眼回头看杨真,一边嘴里忙不迭地嚷道:“别起来,别起来,外功大成,外功大成,他也是外功大成。”
外功大成。
这四个字宛如魔力,杨真眼看着宋三郎一刹那仿佛被定身符定住,一张凶脸由红转紫,由紫转黑,面孔渐渐扭曲,最后竟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不禁伸手抓了抓头发,外功大成就这么厉害?
按照父亲的说法,外功大成相比整个修炼道路,不过是一个睡在床上的人准备出发去京都,才从被窝里坐起来,连衣服还没穿呢。
杨真从六岁练武,练到如今。几年前他曾经问过一次自己算是走到哪儿了,当时父亲哈哈大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呀,只能算刚刚升起去京都的念头。”
在那一刻杨真大受打击,也因此决定好好丈量自己的每一步。
他终究要从床上一步步走到京都,让父亲的在天之灵好好看看。
杨真对自己的力量已经控制的十分精确,知道哪个部位哪个力度可以打昏或者打死一个人,也知道自己可以轻易捶断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全力一击的话究竟能不能打死一头牛呢?由于没有哪户人家愿意用牛来让他砸着试试的缘故,杨真并不觉得自己已经是外功大成。
而且就算是外功大成又怎么样?衣服还没穿上呢,又有什么值得吹嘘的?
不得不说,杨捕的言传身教给杨真带来一个非常不良的影响,那就是眼界太高,轻看天下人。
外功大成作为江湖三流,境界对于整个武道修炼的体系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是把溱阳县境内的武者仔细数一数,外功大成者连十个手指头都用不完,更不用说青萍镇了。
对于一辈子也没出过溱阳县境的陈老屈和宋三郎来说,外功大成的人全都是高手高手高高手,都是他们需要仰视的存在。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杨真会是这样的高手,即便明知道他就是杨捕快的儿子。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现在才更害怕杨真的报复。
宋三郎哭了一阵儿,瞅见杨真还在出神,又不敢说话,只能跟陈老屈一齐眼巴巴地望向杨真,像是猫爪下的老鼠一样等待着杨真的决定。
“嗯?”杨真回过神来,低头瞧向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