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叔后来经常带狗去熟人家串门,说走惯了狗才知道去有事儿谁家捎信。就像父母把熊孩子打扮一新,借个理由获得认同与赞扬一样。他常常小心翼翼地坐别人家门口,双手接过烟点上,再恭谨地说些家常话。狗就窝在他脚边,不叫不闹,也不到处乱跑。等狗子叔走的时候,它就会从眯缝着眼,慵懒的瞌睡中清醒,霍然起身,睁大眼睛抖擞身上的毛,不紧不慢的跟着主人。
这些年人和狗似乎有了血浓于水的情感突变,它们的感情愈加深厚,狗子叔对他的狗是越来越喜欢,甚至可以说就是爱。今年的暑热还在继续,而且愈演愈烈,我和爷爷坐屋里绑鱼钩,准备傍晚天凉点了就去河边钓鲶鱼。已经好几天没看到狗子叔从门前经过了,爷爷不止一次自言自语的说:“这小兔崽子不回出什么事吧?”
“今天看到你狗子叔了吗?”爷爷头也不抬地问我。
“没有。”我说。
我也没功夫抬头,正咬着鱼线龇牙咧嘴地绑鱼钩,稍不留神就能把自己钓上。爷爷叹口气看看窗外,似乎在盼着狗子叔来。我可不希望他这个时候来,他来了爷爷肯定拉着他喝酒,两个人只要喝酒钓鱼的事就黄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的鱼钩刚绑利索,正欣赏钩柄上排列的整齐绑线,冷不防狗子叔跑进来,开口就说想把狗送给爷爷养。他把狗揽在身边,眼神恳切地望着我们:“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现在放心不下的就是它。前几天来个收狗的,我担心他是狗肉贩子没敢卖。我不在乎那几个钱,都要死的人了,还要钱干啥!我只想给这狗找个好人家。想了好几天,送叔你家我最放心。你们放心,这狗一辈子吃食的钱我出。”
这事我是坚决拥护的,狗对我凶不怕,只要等狗子叔死了,自然就能跟我们亲了。爷爷想了想说,他不是不能养,而是不能养。爷爷小时候拜柳仙认干妈,这柳仙第一忌讳的是猫,第二就是狗,啥原因不知道。所以从爷爷出生后家里就从没养过猫狗,牛啊马啊猪啊羊啊,还有鸡鸭鹅,随便养都没事,就是猫和狗不行。狗子叔问爷爷柳仙真的那么邪乎?爷爷把眼一瞪说当初那些事狗子叔他爹他妈都经历过,不信等以后死了下去问。
狗子叔不再说话了,神色黯然地摸着狗头,看着泪珠子都快掉出来。爷爷有些不忍心了,说:“隔壁村我有个老伙计,跟你爹也认识。他女儿弄了个流浪狗收容中心,专门管养狗的,要不你把狗送那去吧。说不定比跟着你还强呢,你等我问问他们,看人家愿不愿意收。”电话打通了,那边非常乐意收养这条狗,特别是听到还有一笔生活费,更是迫不及待的要求马上送来。双方一拍即合,一个想送,一个想收,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爷爷当即找来纸壳箱子装狗,说送狗的时候不能让它看见道儿,看见了就送不出去准跑回来。短短几分钟狗就决定了狗的命运,忽然间眼前的光变得灰暗,懊热压抑的空气让我喘不过气。狗子叔抱起狗轻轻拢在怀里,脸贴脸终于落下泪,嘴里念叨着:“你去了新家不能咬人,要听话,别让人家生气,我有时间会去看你……”
狗子叔把狗放进纸壳箱子,手还不停摸索狗的脑袋,不停说抚慰的话。我凑过去一看,人和狗都在流泪,狗似乎听懂了人话,他们似乎真的存在情感上的交流。那条狗呆呆地蹲在箱子里一动也不动,浑身是抖落不掉的失望和无奈。按狗的岁数算,它已步入中年,原来亮丽的毛色变得黯淡,眼睛也不像过去那么灵动。
我忽然间有种无能为力的心痛,耳边传来狗子叔侄子恶毒的声音:“傻狗子,要送就快送,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儿,就是个畜生,你还真当它是你老婆呢?”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平生第一次替狗子叔出头:“你他妈给我滚出去。”狗子叔捋了捋狗头上的毛,就远远地退开。他举起右手对我摇了摇,意思是别再说了,然后红着眼睛对侄子笑笑,没有再说一个字。
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现在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这么一会儿功夫,狗子叔看起来已经颓废的接近枯朽。他的心在慢慢撕裂,这种痛也许到死才终结。我爸开车来送狗,临走的时候狗子叔掏出报纸包给我爸,看着一只手都握不过来,他说这是今后狗的生活费。我爸说太多了用不了,让狗子叔留下一部分。两个人你推我搡撕破了报纸,露出了里边崭新的钞票,围观的人发出惊叹,特别是狗子叔侄子瞪大眼睛跟傻子似的。
我爸把狗送走第二天,收容中心那边就来电话,说送去的狗当天晚上就咬破笼子跑了,到处找都找不到,铁丝网上全是牙齿留下的血迹。他们说如果这狗跑回了村子就再送回来。结果爷爷电话刚撂下就看到狗子叔兴高采烈的抱着狗进来,说刚才他在屋躺着听床下有动静,睁眼一看没想到狗跑回来了。爷爷掰开狗嘴看到有几颗残缺的牙齿,嘴角牙龈撕裂的伤口还翻着肉,爷爷的眼睛也忍不住红了。我说要不狗子叔你就再接着养它吧,它离不开你。狗子叔摇摇头还是坚持要送走,而且是马上送,他说晚送怕自己改变主意。
这次狗送去就再没跑回来,我问爷爷既然狗子叔这么舍不得,干啥还非送走不可?爷爷摇摇头惆怅地说:“你懂个屁,你狗子叔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在准备后事呢。”我听到爷爷的话陷入长久的沉默,屋子里静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