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小友此曲,当浮一大白!”
“这半曲离骚,可浇杨某心中块垒!”
当杨亿说出这两句话,此地所有人就已经明白,他们今天已经作出的包括还未作出的所有的诗词,都注定被这个十四五岁少年的半曲离骚给比了下去。
这半曲离骚所体现出的意境,与杨亿的心境是如此的契合!
以至于所有人都被感动。
感动不只是为韩默的苍凉吟唱,更多的是因为具有这份苍凉悲切的杨亿杨大年。
“妙啊!妙啊!你这小辈年纪虽幼,却有如此通透心性,并且能把三闾大夫的离骚吟唱出如此意境,可以说是非常了得。”
乔举人一向对小字辈们要求苛刻,向来都是批评指责居多,现在竟罕见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当然,这固然是韩默的吟唱极为夺目出彩,不过只怕也少不了杨亿刚说的那两句话的缘故。
乔举人的话很能代表此地绝大部分的人,他们为韩默刚才的吟唱所震惊,内心的感触颇深,可是这份感触却是为着遭遇坎坷的杨亿,并不可能对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有如此的感触。
可以说韩默是借着古人的花,献给了杨亿这尊大佛。
花很漂亮,可那毕竟是古人的。
所以所有人虽然为韩默这独特奇异的吟唱震惊,可是更倾情敬佩的,却是那尊具有慈悲济世胸怀的大佛。
韩默的一番表现已经赢了此地所有的书生,并不是赢在诗词,而是赢在他淋漓尽致地道出了杨亿的心境。
“韩兄弟真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竟然隐藏如此之深,对于乐曲竟有这般独特造诣,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在乔举人说完后,吕常跟着站起来,笑着对韩默拱手说道。
随着乔举人和吕常紧随杨亿之后对韩默表示了称赞,其他众人也都纷纷对韩默投来赞许之声。
一时之间韩默被赞扬声包围。
夏洛芷眼睛发亮,不停地在韩默身上打量。
岳岚儿和金莲在远处都是心中暗自得意,想不到他这么厉害呢,在河边一番话说得极好发人深思,还能随手作诗,此时竟又唱出如此奇异的曲子,竟然把其他人都比下去了,连那位好像很是厉害的大老爷都夸赞他呢!
刘栾在人群中坐着,眼神冰冷,心中冷哼,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此时韩默正处于风头正劲的时刻,并不适合出言驳斥,避其锋芒才是明智之举,要不然势必会引火上身引来污水。
成大事的人,知道什么事该做,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做。
刘栾一直相信自己是成大事的人,相信自己是个天生对局势有完美把控能力的人,所以他虽然心中恼怒,却极好地控制住了情绪。
于是他也跟着站起来,对韩默不痛不痒称赞了几句。
语气里却全是上位者的气息。
韩默眼神在他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不再多看他一眼。
韩默淡淡地环视了一圈围着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杨亿身上。
“刚才小子的吟唱,先生认为如何?”
“甚好,与我心意颇为相合,半曲离骚,实在是道出了我心中滋味!”
“那么,对于和您现在颇为相似的屈子,最后落得那般结局……先生作何感想?”
杨亿沉默。
沉默片刻,“一片赤诚,忠义感天动地,可谓大贤,不过,最后却是个投江而死的悲惨结局……”
韩默点头,“不错,屈子的爱国忠义之情日月可鉴,可是,在被郑袖谗言逼走后,昔日的三闾大夫心已经彻底冷了,他高呼着‘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来到汨罗江边,没有听渔父的劝告,心如死灰的他就这样沉入了江底,只留给后人一个隐约模糊的可怜背影……”
“照你这么说,屈子便应该听从渔父的,去做一个随波逐流圆滑之人吗?!”
涉及心中信念,杨亿这话已经不由有些急声厉色。
韩默对此丝毫不以为忤,仍然心平气和。
“当然不是,渔父的人生态度虽有一定道理,却并不完全可取。不过,‘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却也是有其可取之处。屈子的一番孤高洁傲,自然使我们钦佩,钦佩他的精神,钦佩他的气节,钦佩他对信仰的坚守,然而,并不能因此就完全否定了渔父……”
看着杨亿若有所思,韩默接着说道:“实际上,我认为,屈子与渔父的处世态度,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谁对谁错,道德和选择,是两码事……”
“或许渔父的态度先生不能接受,那么,何不把屈子和渔父的人生态度揉在一起混合一番呢?”
韩默说完了要说的话,不再多言,只看着沉思的杨亿。
杨亿眉头微皱。
思考片刻后没有结果,问道:
“糅合起来?”
“是。”
“如何糅合?”
韩默笑了,“如何糅合学生说不出来,这涉及人生态度,不是小子现在三言两语能说得明白的……”
杨亿眼里的光亮渐渐灰暗。
“不过”,韩默接着说道,“学生还有一首曲子要送给先生,想必里面有先生要的答案。”
杨亿猛地抬头,看着韩默。
韩默对他点点头,“再请先生听这一曲。”
韩默又打起铁板,再次传出简单的节拍。
有了刚才他和杨亿的一番对话,所有人都屏息凝视,连气息都收了半分,生怕扰了神情投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