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在说高玉兰前途愁人,是因为那孩子生的牛高马大的,根本不像个女孩子。可是玉兰再粗糙,好歹她曾经裹过小脚,虽称不上“金莲”,但跟若萤比起来,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反观自己的若萤,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几乎瞧不出一丝温柔劲儿。还一个劲儿跟些小子称兄道弟、你来我往地,再这么下去,不出三两年,整个合欢镇的人,都要忘记她的真实身份。
“你以为我不想?”
只是每次想要给她裹脚,必定就要出岔子,不是生病,就是发昏,就好像是老天爷故意在跟她作对似的。
近来倒好了,活蹦乱跳地,可是做娘的却有点鞭长莫及了。每每一错眼儿的工夫,她就从视线里消失了。又不好意思跟人打听,更不能满大街叫魂似的寻人去,不然的话,岂不让人笑话死了?
这是什么人家、什么教养,一个女孩儿跟个疯子似的,管都管不住到处乱窜,这以后还怎么找婆家!
管不住人也就罢了,问题是,她的去向也是一桩无奈。
除了天上地下,大概就没有哪里是若萤去不到的了。
又结识了济南的朋友,这要是给人三言两语撺掇着,岂不是要跑到济南城去?
早该想到了,她既然有那个心思和本事一个人千里告状去,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儿是她不敢做的,只要是她想。
她既有本事赚到二十两银子,也能够赚到四十两、八十两……
有钱哪里去不到?有钱什么事做不成?
谁规定做女儿必须跟为娘的一样的想法、一样的行事?
女儿的心思,她猜不到;女儿的行踪,她跟不上。
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孩子,她治不了。
别说济南城了,芦山距离家门才不过数里,于她而言,就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小时候都说她好养活,这会儿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叶氏自言自语。
“这样子,不是个事儿……”大舅喃喃道。
不是事儿?这才是事儿好不好。
叶氏端起茶盅,轻啜了一口。三泡后的茶,苦涩难当。
芦山上。
工人们已经到场了,是曹、严两位居士自告奋勇从自己的乡里找来的。都是厚道勤勉的当地农户,只用了一天,就挖好了地基。
干活期间,听说还需要瓦匠,于是,这些挖坑的就给推荐了邻乡的一支工匠队。通过瓦匠们的介绍和指点,很快地,腊月和小芒他们就跟附近的砖窑厂和石灰场定下了所需的物品数量以及价格。
凭着两片能把死人说活的嘴皮子,在不高于市价的基础上,腊月成功地说服工场主给出了优惠:送了二百片旧砖不说,还负责帮忙送货上门,就当是为寺庙作施舍了。
如此,倒把车马费给省下来了。
这是出人意料的胜利。若萤十分满意,给了腊月十个钱去买油饼吃。
有腊月等人里里外外操持着,若萤省心不少,每天也都能腾出时间来读书、写字。
寝堂里静得如同空无一人。
杜先生立在檐下,犹豫着。
透过窗纱,依稀可见那孩子端坐在书案前,面朝窗口,静静地书写。
墨香幽幽,婉转沁出来,和着柏木的清冽,倾诉着一种隽永古朴的含义。
这是他名义上的弟子,实际上却很少履行师徒职责。他一心想“教导”她,可更多的时候,她都在同他辩论。引经据典反驳他的观点、否定他的认知。
他也不知道,她的那一肚子学问是打哪里学来的,谦虚而桀骜、恭敬而不迁就。就凭着藏经阁里的那点内容单一的藏书,并不足以让她的学识如此驳杂。
认他做老师,根本就是个幌子。
这一点,杜先生越来越确定。
利用他,她可以自由上下芦山六出寺;利用他,可以有效地为她的种种奇特超凡作解释;利用他,她可以明目张胆地随心所欲,做自己的事;……
她是那么地机警、聪慧,那么清醒地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她是那么地善于把握机会、利用漏洞,那么游刃有余地串连、使用人际链条中的每个人、每件事。
拥有丰富的知识就已经让人敬畏了,倘若再拥有高人一等的情智,那么,这种人即使不愿意结交为友,也绝对不能与之为敌。
杜先生暗中叹口气,没来由地怅惘。
他想是因为自己孤独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才会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就好像她的身上带有磁性,吸引着他靠近、再靠近。
她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不是毫无目的的无聊。
她才是最难读懂的那本书。目前为止,他只是大概了解了一点点她的意图。
她发动起那么多的人,竟是要修建一座暖房。根据所使用的材料来看,要种植的不是绿叶蔬菜,不然的话,做那么多的架子做什么?
肯定不是养蚕。
生豆苗?可是,生豆苗需要粪肥吗?
等待是漫长的煎熬,他有些心急如焚。
但是反观她,却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懂得驭人之术的她只管远远地看着,随时提纲挈领就够了。
这是个作领袖的材料,够清醒、够聪明、够狠。
可惜,是个女孩子。
“幼童皆当受业,岂论嫡庶乎!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始知室家长幼之节。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庭君臣之礼。其有秀异者,移乡学于庠序;庠序之异者,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