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勇有谋的人,一个识大义、明是非的人,为什么要受到惩处?
真要是惩罚,就算他一份吧。当初可是他协助她出逃的,他是从犯,他愿意接受一切可能的严重后果。
只要她能好好的,他愿意,他不悔。
只是眼下,他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她受伤,他却无能为力。
惟有紧紧地抱着她,将那副纤薄易碎的骨架,密密地嵌进自己所能给与的全部的温暖中。
“不怕,不怕。你没有错……”
若萤缓缓地转过头来,仰望着他。
有刹那,静言忘记了呼吸,整个身心都溺毙在那两池秋水幽潭中。
那里头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他所想象的恐惧。
他一直知道她,与温柔无关,与热情无缘。安静使得她太容易被人忽略,于是,当此际如此近距离地看清她的眼睛时,他顿时生出一种平生初识的恍惚。
那若隐若现的嘲讽,是凌云绝顶般的骄傲与从容,是运筹帷幄、千里决胜般的笃定与冷漠。
这些,都不是什么事儿。
是的,她此刻所表露出来的,就是这样的态度。
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她远比他想的要坚强。
她的眼神,明确无误地告知了她的心声:她从未曾对此怀疑过、后悔过。不管此次事件会导致怎样严厉的后果,她都会不避不拒,全盘接下。
她不喜欢麻烦,但也不惧怕惹火上身。想要伤及她的毫发,也并非就那么容易。
那双眼睛如秦镜照心,纤缕无违;似斧钺新硎,锋芒无匹。
那是极好、极有力的防御,也是极利、极强的攻击。
进有度、退有节。
这样的风采让人安心、放心,更能——倾心。
也许更早,在听闻她的当街拦马的壮举的那一刻;
或许还要往前,在山中初遇,当她摘下空顶帽的那一刻……
那被她刻意隐匿着的光华,就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从那时起,他就隐隐地意识到,她是唯一的。
确实,是唯一的。
“在医者的眼睛里,世上无非只有两种人:好人,病人。是吗,静言?”
心,莫名地跳了一下,像是有所不服、不甘,但最终欲言又止。
佛的心里,世人皆可度化。这似乎没什么不对。
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看她的眼神,明朗无染,如乾坤之不可颠倒、黑白不能混淆,无妥协、无混沌。
而事实上,人世间总存在着诸多的似是而非。
那么,需要提醒她吗?
还是说,由着她去?
“萧哥儿……”
他没办法如她那样沉着冷静。至于自己的这份忧虑,到底是始于何时、起于何地,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若萤踊起身子,从水平的方向,定定地望着他。
忽然,双手捧住他的脸,粲然一笑,宛若花开涧底,香流甘泉。
“别担心。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静言眨了下眼。
她的话似乎并没有让他内心平静,相反地,倒是召唤出了内心深处的万马奔腾。
错觉让他在这一刻,混乱了彼此的年纪。好像他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一个,小小的、薄弱如温室中的花儿。
他忽然就忆起了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当他还很小的时候,那会儿,父亲尚在。每次出诊归来,必定会半跪在地上,张开双臂迎接他的欢呼雀跃。
那时候,父亲常常会做这样的动作:两手捧着他的脸,就像是捧着一件珍宝,眼睛里闪动着日光月光和水光,沐浴着他的全身。
我的言儿有没有听话?
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有没有想念爹爹?
你娘有没有骂你?
……
那双手的温度和力度,不轻不重,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得令他依恋、欢喜,并想要更多。
那时候,他已经明白,如此的亲昵,非执勤挚爱,不能。
至亲、挚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