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若萤就离开了芦山。
昨晚和大显讨论了一宿的佛理禅机。
起初,王世子和小侯爷都只是在一旁监听,顺便也彼此监视着。听到后来,两人按捺不住,也参与进话题中来,同时也展开了另一种形式的较劲,倒像是有意要在她面前卖弄学问一般。
若萤反倒乐得旁观,看他二人你来我往旁征博引地打嘴仗,竟从中学到不少知识,受到不小的启发。
说到后来,小侯爷撑不住,一头栽下去。因怕搬动之际惊扰到他,大显只得将自己的方丈室让给他,自己去定慧屋里歇息。
小侯爷这边一睡下,王世子这边立马也打住了话头。
他说要送若萤回房,若萤没有拒绝。其实,两个人的屋子紧挨着,何来送与不送的道理?但若萤明白,他的这句话就是要她欠他一个口头人情。
两个人走得很慢,不光是因为夜已深、灯太暗,而是因为彼此都有心事,需要一点酝酿的时间。
最后还是若萤打破了沉默,告诉他说,在上山的途中,遇到了世子妃。
对此,他反应冷淡:“是老侯夫人的意思,让她过来看看侯爷置办的房产。”
这只是一个借口,其实,老太君的真正目的是让信得过的孙女过来监视信不过的孙子。
若萤点点头:“既有专人伺候着,好过寄宿在客店里。”
当然,这只是她的一种托辞。照王世子这种态度,再看看梁大小姐对待陈艾清那越来越明目张胆的态度,这两口子之间的分歧恐怕是无法弥合了。愈行愈远的两个人,还怎么能够心平气和地同居一个屋檐下?彼此看着对方心里不生气、生怨就不错了。
“侯爷的宅子,世子瞧过没有?”若萤没话找话。
他完全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不答反问她进去过没有?
“奉家母命过去回礼的时候,走了一遭。”若萤猜得到他的心思,含蓄道,“侯爷行事虽然率性,但在非吊死问疾不入士人家这些方面的礼制上,还是挺讲究的。”
因为靠得很近,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清晰地听到他轻轻地吁了口气。
这是生怕她和小侯爷“近水楼台先得月”过从密切呢。
“他那个人,自来有点小心眼、小算计,叫人防不胜防。你仔细点儿。”他故作轻描淡写。
若萤心下好笑,只作不解。
这令他颇感愤愤:“都这些年了,他岂会不知道你身份?你仔细看过他眼神没有?有没有看出点什么来?”
若萤并不想进一步刺激他,略略沉吟了一下,道:“他知道。也知道在下志不在此。”
“话虽如此,你却不能完全相信。他根本就管不住自己。万一……”
若萤笑道:“之前不是答应过世子了么?假如可能,在下只会替世子养个孩子。”
“你还记得这件事?”
他难掩惊喜。
“这种事岂能开玩笑?”若萤敛起笑容,“侯爷的为人脾气,世子最了解。听世子这么一说,在下倒不由得有些担心了。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万一哪天没有扎紧篱笆,给咬一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吧?”
这话不但是疑问,更是试探。
她相信,已经是过来人的朱昭葵能够读懂“咬一口”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在这个极为重视男女大防的时代,一个女子若是被一个男人“欺负”了,其结果不外乎就那么两种:一种烈女子,秉承着“生死事小、失节为大”的训诫,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尽以向父母家族耐着社会谢罪;一种则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那个男人去,算是能够保全一条性命,但是落在身上的那个污点却是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
良久的沉默中,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这期间,若萤各种揣测,揣测身边的人的心情:郁闷,狐疑,生气,难过,愤怒……
结果到最后,她却听到了一声低叹:“能怎么办?梁家就这么一根苗……”
若萤想笑又不敢笑,有点嫌他胆小,可低头想想,不忍让又待如何?
而小侯爷之所以那般跋扈无形,不也倚仗着自己的这点特殊身份?原本就金贵,又是“蝎子拉屎——独一份”的命,难怪连鲁亲王和亲王妃都时时、处处让着他、宠着他,能数落自己儿子的不是,也不去指责小侯爷的错儿。
若萤有样学样,跟着叹口气:“这便是身为女子的大不幸了。妹喜妲己西子之流之恶千秋百代盛传不衰,真赶花蕊夫人说的: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事成,是男人的本事。事败,则成了女人的罪过。看来,在下还是踏踏实实地做学问、升官发财的好。”
这话便又勾起他的另一股子抑郁之气,一时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似乎没个尽头。
走头无路的他,似乎就只能原地等待,而她却不停地往前、往前。
后年……
她回应杜先生的那番话,可知她的方向与决心。
区区一个秀才是无法让她知足的,她要的可是御前应策、待诏玉廷,她要去的是五湖四海,心里装的是家国天下……
他是那么在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她视他为君子,他就想好好做个君子,一个能成人之美的君子。可为什么,心底深处竟时不时地会感到几分不忿、不甘呢?
她是否明白他的这份心情?他固然没有办法纡解这种烦闷,然则她那么聪慧,应该会有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