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一切都合情合理。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没有瞧得上身份卑贱的马婆子,当时的大老爷后来的老太爷,竟然丝毫没有怀疑。
马大两口子彼时住在老宅的最边缘,就近西湾,偏僻而荒凉。春夏时,杂草过人、虫豸横行,举步艰难;秋冬则冰封无垠、寒气砭骨、禁断人行。
然而,最糟糕的所在竟然成了最安心的居处,这是叫人万万不曾料到的。
小蛾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因为天冷穿得多,加上又几乎没有机会走到人前去,因此,她的异样变化并未引起外间的关注。
次年八月,小蛾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天长”,这便是已故三老爷的遗腹子了。
弄璋添瓦本来是喜事,但在马婆子这里却只管胆战心惊。
最可怜的是这小小的婴孩,出生后连一口母乳都没来得及吸吮,生母即出现了血崩的症状。
马婆子两口子彻底慌了神、抓了瞎。
不敢请医,医至则此事必定大白于天下。非但小括天长、包括他们两口子,同样难得善终。
整整一天,两口子滴水未进、粒米未尝,眼睁睁地看着小蛾走过阴阳,感受着她的身子一寸寸变冷、变硬。
慌乱与悲哀解不了燃眉之急。
趁着夜色,马婆子两口子含泪将小蛾的尸身投入西湾,伪造成失足落水的假象。
然后,马婆子把自己打扮成初产妇的模样,让马大又是烧水、又是捉鱼煮汤的,该走的过场一样都不敢落下。
各方面准备妥当了,这才借着“添子”由头,去跟老太太报告说小蛾不见了。
于是乎,老宅的人四处寻找,最终从水底找到了失踪多日的小蛾。
根据现场遗留的证据,众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推断:小蛾应该是在浣洗的时候不慎落水溺亡的。
死去多时的人实在不怎么好看,加上天气炎热,一般的三停五停根本就行不通,更何况小蛾属于贱籍,更没有道理按照寻常百姓家的章程从事。
“就这样,捞起的当天就用一张席子裹起来拉到乱葬岗填埋了。这之后,婆子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照料那个可怜的孩子。从那时起婆子就立下誓言,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替三老爷留住这一点血脉……”
养到七八岁上,忽然有一天,当马婆子干活回来的时候,发现天长不见了。
让她无限后怕的是,据说天长是被大爷钟德文带出去玩儿了。
算算时间,孩子离家已近半日。心急如焚的马婆子直等到天黑,仍未听到大爷回来的消息。
她隐约感到不妙。
顶着被训斥的压力,她跑去跟老太太打听天长的下落。
但是老太太却轻描淡写地安慰她说,天长确实给大爷领出去“开眼界”了,等到大爷办完事,即会完好无损地把孩子给带回来。
要她不必担心。言下之意很明显:天长不过是个家生奴,大爷可怜他、肯捎上他办差,完全是瞧得起他。
不然呢?又不是什么金山银山、值得别人眼馋。
马婆子稍感心安,耐住性子继续等待。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消息。
然而却是个噩耗。
报信的说,大爷日间在姜曈赶集,因马车受惊发生事故,大爷被颠翻在地,待到爬起来追上马车的时候,却发现车里的天长不见了。
大爷不敢怠慢,当即领着下人沿着马车奔跑的方向搜寻。可怪就怪在这里,天长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竟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一早就出门,此时已是万家灯火,在这之后,便是长夜漫漫,却是要往哪里找人去?
越寻思越害怕也就越绝望的马婆子禁不住悲从中来,号啕大哭。
不抱希望地又寻找了半月余,老太太把马婆子两口子唤到跟前,一边叹气,一边劝说“放宽心”,“是债不烂,是儿不死”。只是走丢了,只要人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再见也说不定。
出于抚慰,老太太这边很是赏了些东西,又把她调到自己屋里做事,以示亲信。
家主给脸,不能不要脸。尤其事涉机密,来不得半点的马虎。
马婆子虽然心下焙苦焦酸,面上却驯顺得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不傻,大家都在演戏。演不好的,就要给淘汰出场。
无法挽回的损失,再多纠结只是庸人自扰。眼下的她,必须打点起十分精神,小心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
因为从老太太状甚随意的家常中,她听出了怀疑与霍霍的磨刀声。
她怀疑,天长的真实身份已引起怀疑,因为老太太问她,缘何天长长得会跟“死去的老三”有几分相像?
马婆子表示很惊讶,猜测说,会不会是自家男人常年打理祠堂的缘故?
不都说孩子出世的那一刻,谁第一眼看到、孩子就跟谁有几分相似么?
马大时常感念三爷的不幸,在她怀孕期间,也曾念叨过几次,说三爷没有娶亲,甚至都算不上是个完全人。
昔日姜嫄见大人迹而生弃,老子之母因日精入口吞而有孕而生老子,还有孟母三迁的故事家喻户晓……
不知她这种算不算类似的奇异之象呢?还是说,她的天长将来会是个有出息的?
一提到孩子,马婆子便止不住又哭起来。
话题就此中断,老太太讪讪地不再说什么。
但是马婆子感受得很真切,不说、不等于是消除了质疑。
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