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腊月的震惊,小侯爷却没有多少惊疑,神情之中,更多的是探究。
“你打算怎么着?”
就凭一句无中生有的话,就能拨动几方的人马,弄不好、就是一场席卷半个山东的骚乱。
这个后果,四郎不会想不到。还是说,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若是闹大了,官府一方招架不住,上上下下的官吏们,为了保全自己的官帽,难保不会你想追查,最后,安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把她交出去以平息乱象。
而老鸦山那头,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难以想象、防不胜防的报复手段势必会层出不穷。如此一来,她的家人也难免会受到波及,自此惶惶不可终日。
还有一处势力,来自于钟家内部。
“钟家的家主本来就对你抱有极深的成见,你再这么一折腾——你再这么一折腾——不用走到县衙、不用国法,就凭家规,他们也能名声言顺地治你一个忤逆大罪、乱棍打死,你信不信?”
“不信。”若萤回得毫不犹豫。
她不怕老鸦山报复,就怕他们按兵不动;
也不怕李家损失惨重,就怕他李大人息事宁人;
更不怕钟若英心存疑惑,就怕他和山贼那头没有首尾;……
数年前既能引狼入室妄图取她性命,类似的事,有再一、就会有再二。
这就是俗谓的: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此事只消她爹一个,就能撬动四面八方的力量。而依着父亲那唯恐天下不乱、做事极没有分寸的脾性,兼之又唯她的话是从,因此,此次事件完全能够沸扬天下,也大有文章可做。
她要的就是官衙不得不接手这一案件。她倒要看看,老太爷也好,钟鹿鸣、孙浣裳之流也好,甚至是登州府、李府,还有君四,将会作何裁决。
所涉众人的心思与意图,通过这一事件,都将会有所体现。
这,或能解答她心里的某些疑惑。
不是什么人都有那个能耐,能在一夕之间控制一方的砖窑生产。
烧窑不难,难在有稳定且大宗的客户。
钟家的权势仅限于合欢镇,出了这片领域,钟家充其量就是寻常人家。
运气什么的乃是庸者的无知托辞。
凡事有果必有因。
没有结实的关系、没有强有力的支撑,凭什么能够畅行无阻?
她怀疑钟鹿鸣已被钟家“收买”。钟家出钱填了鱼台那边的大窟窿,拯钟鹿鸣于身败名裂的边缘。但俗话说的好,天上不会掉馅饼。作为补偿,主宰昌阳县六房的钟鹿鸣理所应当地给了钟家一张特许证,让其包揽了县内某项工程的原材料业务。
这便是拐着弯儿还债的意思。
整个过程,钟鹿鸣都无需露面,甚至可以一言不发,却能够不动声色地满足数方的需求。
这份心劲,钟家不缺,钟鹿鸣也不缺。
在这其中,孙浣裳绝对也是知情者之一。站在他的立场上,对内、对外,都没有说“不”的理由。愿意不愿意,他都脱不了干系。
亥时初,腊月敲门请入,给送过来一碟子葡萄充当宵夜。
葡萄是叶氏买的,特意让高玉兰送到山上来,说这个既充饥、又醒神。
在伺候她擦手的时候,腊月低声道:“照四爷吩咐,马婆子那头果然有蹊跷……”
在和若萤一行见过面后,马婆子即魂不守舍地去了祠堂。
她的男人马大,专门负责看守祠堂。
据说,马大是钟家资格最老的家生奴仆,也是钟家目前仅存的一位“元老”级的家奴。
许是这个缘故,从大老爷往下,所有的人都怕他三分。又或许是因为长年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马大其人就同他所在的那座祠堂一般,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团森冷之气。
没有人见过他的第二种表情,下人们都说,他的脸是棺材板雕的。
因为畏惧,所以远离。
若萤也从未曾想过,就是这么个沉在人海底处的人物,竟然会有一天浮现在她的面前。
活了几十年的人,怎会没有三两个一言难尽的故事?
说实话,她有点好奇。
“……真赶四爷猜的那样,两口子敢情从一开始就瞅上天长了。马婆子把白天的事儿全都告诉她男人了。马大愣怔了好不一会儿,不知是给吓着了,还是怎么着。之后,两口子就对着抹眼泪,还说什么‘天有眼’,说对不住四爷、对不住三郎。看得出来,马大是真的很伤心。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能让马大一反常态,可见不是小事儿。说完了,哭完了,两口子就散了……”
“就这些?”若萤不禁皱眉,“再没说什么?”
“说……说要给三郎说一声,好好烧柱香。原话就是这样。四爷,他这是什么意思?”
若萤颔首微笑,不答反问:“你来钟家的时日也不短了,不知道三郎是谁么?”
腊月有点懵,还有点不服气:“咱家三老爷排行第三,荃哥儿排行第三,还有谁?”
话音戛然而止,腊月的面色腾地变了。
马大说要烧香烧纸,也就是说,他口中的“三郎”应该不是活人。
“你忘了?”若萤悠悠道,“还有一个人,能让马大称呼一声‘三郎’。”
“善”字辈的钟家这一支,不是只有老太爷一个儿子,他还有个小兄弟,叫钟善雩,年纪轻轻即撒手人寰。
年轻如若萤这一代人,都不曾见过这位长辈,关于他的事情,也罕有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