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月间发生的事。
中元节刚过不久。
按照以往惯例,中元节前后,朝廷和民间都会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
但是,今年的斋戒却提前了,前后持续了十天,却结束于中元节之前。
整个活动期间,禁歌舞、禁荤腥、禁言、禁足,为什么?
这难道还不足以令人心生疑惑么?
“宫里头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嗯。五皇子抱恙,痘疹。”
她问得坦然,他回得自然。
若萤点点头,心下豁然。
当然,她并不认为事情到此为止。如果与她无关,他实在没有必要跟她谈论如此机密的事。
“太医院不差会种痘的,想必五皇子现今无恙了吧?没有留下什么瘢痕吧?”
他微笑道:“幸好发现的早,医治及时,几乎没留下什么疙瘩。”
“老天眷顾,这是圣上的庇佑,是五皇子之幸、贵妃之幸。”
“可是当时,可没有人敢这么想。”
虽说痘疹已非绝症,宫里宫外都有防治的法子,但是,这种病最让人恐惧的还不单单是死亡的威胁,还有影响毕生的后遗症。
十痘九麻。
凡生痘疹的,往往都会在身体表面留下疤痕,如雨打沙滩、终生难除。
男人或许对此不以为然,可是,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不在乎自己的形容。
因此,照料五皇子的宫女中,便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只要有心,借口总是有的。
但也有例外。
“齐鲁商会会长徐梦熊之女徐淑珍,四郎想必认识吧?”
若萤心神微动:“听说过。可惜在下晚生了几年,不曾有机会面见过。”
“那倒是个有胆有识的。别人唯恐给传染上,她却毛遂自荐,愿意侍奉五皇子。当时,尚宫问她缘由,她说是自小已种过痘,不怕传染。而且家中幼弟当初发疹子的时候,她曾经照顾始终,颇有些经验。”
若萤闻声笑道:“这话大不是。五皇子何等尊贵?怎能和一个商户之子相提并论?不妥、不妥。”
他便想要伸手过去,捏她故作正经的脸。
“可不是这话呢。虽说言语唐突了些,但忠义可表,贵妃并不曾责怪。待到五皇子痊愈后,还特地将徐宫人叫到跟前,赏赐了好些东西不说,还将她留在了咸阳宫中差使。”
“能够侍奉五皇子,算是她的造化。”说到这里,若萤顿了顿,“徐宫人之前,不是中宫那边的人么?咸阳宫应该不缺人手,就这么要了来,但愿中宫不会多想。”
“一个小小的宫人,哪值得让中宫挂怀。”
“但愿如此。”若萤不以为然地喃喃道,“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呢……”
“此话怎讲?”
“同样一句话,男人说‘随便’,是真的悉听尊便,但是女人一旦说‘随便’,就表示她已经生气了,让你看着办。解决得好,便好,若是不合她心意,她便会诅咒你祖宗十八代。……”
两个女人要好的时候,同行同止、同生共死,甚至,连最心爱的男人都愿意共享。
但是,一旦心存龃龉,便很难放下成见。这个时候的女人,记性极好、意志极顽强、斗志极高,与敌人之间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怨恨上八百年。
为了打击对手,她们捕风捉影、大肆宣扬、无所不用其极,更有甚至,竟至于铤而走险、拼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者皆有可,最毒妇人心。世子就没经历过,也该听说过这些事。”
“照你这么说,宫里头莫非也有这样的女人?”看她一脸鄙夷,他不禁讪讪道,“中宫和贵妃,这些年相处得不是挺好么……”
他是当真不太明白女人们的关系。同样都是人,难道和男人间的相处有什么不同么?
倒不是他眼瞎耳聋,自己也有好些女人,但看她们平日里欢欢喜喜叽叽喳喳,似乎相当和谐融洽,很少从她们的口中听到抱怨的话和坏话。
脾气相投便一起玩耍,合不来,关上门各人过各人的是了,哪里至于又是“青竹蛇”又是“黄蜂尾”?
倘真闹到你死我活的份儿上,再美的人又有什么好看的?
远的不说,就说现在住在后院里的某人,世人都为他那张脸迷得神魂颠倒,可是在他眼,实在是烦得不能再烦了,真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那个人才好。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这个样子倒也不错。用假男人的身份讲述女人的故事,肯定比真男人所臆测出来的女人间的隐秘更加可信。
此刻她所说的,兴许正是他无从捉摸且一无所知的。
她要为他打开的,是一个熟悉却又陌生、好奇却无从下手的世界的大门。
这些话、这些事,兴许过了今日便再难听到。
毕竟,这可是犯禁的行为,若非信赖无比,谁敢妄加点评?
“中宫和贵妃不好么?”
他再问。
他希望她能放松下来。是他要求她点评的,并非她目无尊卑、违法乱纪。
与此同时,他觉得此刻内心里的那一丝欢喜能够持续得久一点。
有生以来,他从未曾和别人议论过京中尤其是后宫中的事。那不是他该关心的,很多事、心里明白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说出来、给人当成攻讦的把柄。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阴暗的一面,没有人会傻傻地翻出来亮给别人看,即使对方是自己最为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