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么一说,若萤放才放下心来。
罂粟一案后,莱哲的整个人从里到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的那个落魄洋人、潦倒教士的形象已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多的笑脸,和让人如沐春风般的优雅谈吐和举止。
出世和禁欲从来都不是他的追求,高尚的骑士生活一直都是他内心深处所向往的。
从故土到异乡,颠沛流离十几年,直到今日,他才真正地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样儿。
现在的府城,很多人认识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冲他点头哈腰,敬称一声“先生”。
卖东西的小摊小贩,也不再明里暗里坑他、欺他,不但给的秤高高的,时不时的,还会送他两颗鸡蛋、一根葱什么的。
为答谢他在此案中的付出,齐鲁商会出资给他在城中购置了一块地皮,并帮忙修建了一座小小的教堂。
这可是莱哲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自己辛苦遭逢,追求多年都未能摸到边角的愿望,没想到竟在一夕之间实现了。
新明朝有句老话,叫“无恒产者无恒心”,他觉得十分有道理。自从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皮和房子,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新明朝的一分子了,那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再也不见了。
现在谁要问他几时回故乡,他都会笑mī_mī地摇头。
他哪里也不想去、再也不想奔波了,就想终老在这块异国大陆上。
这里,就是他的安身安心之处。
听说教堂这几天就能竣工,现在,工匠们正在粉饰内壁。因为漆味太重,李祥廷几个都建议若萤缓一阵子再去参观。
脱离了草莽生涯,终于能在红尘中占有一席之地,若萤为莱哲由衷地感到高兴。
她很明白莱哲的心情。那么一个距今胆怯的人,竟会自告奋勇地接过照应二舅的差事,其中多半都是源于对她的感激。
莱哲在用这种方式,回报她的接济与助力呢。
知恩图报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最高贵的品质。
说起莱哲的小教堂,腊月倒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悄悄告诉若萤,说“金谷粮行”就在去往教堂的路上。
“四爷一会儿顺道去瞧瞧不?”
金谷粮行是新近开张的一家粮店,掌柜的不是别人,正是钟家的大爷钟若英。
金谷粮行还有个二当家,则是钟家的四老爷钟德略。
四老爷心心念念想到府城来捞钱,想了那么多年、吹了那么多牛皮,终于,得偿所愿了。
只是不知道,金谷粮行的生意怎么样?
他们又是从哪里进货的呢?
要怎么跟同行竞争呢?
俗话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但这并不适用于生意场。
想到钟若英,若萤的眼前立马浮现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来。
阴阴的像阳光照射不到的墙背面,那警觉而灵活的目光,一如墙缝中钻来钻去的蚰蜒。
她忘不了那张面皮下的阴狠,真正的杀人不眨眼。
她忘不了他曾经想要把她踹进水井里,却被她及时察觉并避开了;
忘不了他绕着菩萨转圈,差点识破她的计谋;
忘不了他指挥爪牙,往她的身体里打入长针的那一幕;
忘不了他与四姨娘颠鸾倒凤的无耻与罪恶;
忘不了他陷害冯恬,面对熊熊烈火无动于衷的表情;
……
尽管她从来不说,但这并不表示她会原谅这个人的残忍。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她对钟若英的敌意,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深刻。
多年前她就知道,钟若英是个有野心的家伙,这点,跟钟家的老太爷和大老爷几个,全然不同。
那几位只管要做一方的地主,能在合欢镇上威风八面就满足了。开疆辟土对他们而言,责任太重、风险太大。
但钟若英却不是守成之辈。从他积极地讨好永丰仓的吕梁就能看出来,他想要的,绝不仅仅是合欢镇的那一亩三分地。
他与二房的钟若芝向来面和心不和。作为一个庶女,尚且能够走得那么远、站的那么高,那么,作为钟氏未来当家人的他,又岂肯落后?
但不知这个人接下来会有何举动?会否危及到她和三房的安全?
原本觉得府城很远、很大,现在却发现,府城似乎一下变得有些拥挤了。太多的人聚集在这里:亲人、朋友、知己、敌人、所爱的、所恨的……
要如何面面俱到地处理好这些关系,需要她步步为营、小心以待。
……
这顿饭吃的可谓是宾主尽欢、痛快淋漓。
离开万宝楼的时候,一行人皆有几分酒意了。
各处的灯光拉长了无数的影子,道别声声、不舍依依。
随即,车马辘辘、轿身咿呀,渐渐散向四面八方。
朴时敏抱着若萤的一只胳膊不肯撒手,口中絮絮叨叨:“四郎不走了吧,不走了吧……”
今晚就跟他抵足而眠。
众人已对他的“厚颜无耻”习以为常了,听到了也当作没听到,心下自觉自发地将他视为一个无害的小小孩童。
若萤给摇晃得头昏脑胀,不停地想扒拉开他的纠缠。
腊月和北斗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因此,都懒得浪费唇舌劝解了。
倒是李祥廷雷厉风行,叉开手将两个人一边一个拽开:“不好意思了,朴兄,漫漫长夜,看来你还得继续孤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