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蟠园走不多久,远远地,已经能够看到揖翠楼的檐角了。
两个人、一行人,一直都没有声音。
这气氛便有些蒙昧。
若萤轻轻唤了声“世子”:“方才,我是不是造次了?当着世子的面,说那种话……”
等于是明晃晃地怂恿阮氏不安于室。
“怎么会呢?”回答云淡风轻,“四郎一向说话办事有分寸。”
跟她说了会儿话,阮氏的情绪明显好转了。
那个女人,太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勾出一大片的浮想联翩。不敢劝,越劝越变本加厉。
以前还觉得温柔可亲,而今却有些叫人招架不住的感觉了。
还是四郎有办法,三言两语就把人给说活了。
“世子是在影射我是个甜言蜜语的?”
跟别人的小题大做不同,这个人,惯会将惊天动地的大事说得跟反手覆手似的。
“不,你只是将心比心、更善于替人着想而已。”
“世子过奖了。”
“你不信?不信自己?不信我?”
这话听上去怪怪的,可是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要说不对劲,好像是他的态度太认真了?他当真是这么看的她?
正当她为此惊疑不定的时候,却听他又说了:“四郎在府里住了这么久,听见的、看见的,也不少了。会不会觉得我做人失败呢?”
若萤悚然一惊:这是要交心的节奏吗?说好的君子之交呢?说好的距离产生美呢?
要知道,他可不是寻常人,不是寻常人所能结交的“同类”。
要知道,秘密知道的越多,彼此的羁绊就会越深,而危险也就随之增大。
她既收下了他的真心实意,势必就要担负起仓库保管员的职责。
而她,并不打算为他效劳、受他左右。
她希望与他之间,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的那种,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那种。
沉默有顷,若萤道:“众生百态,各有各的原则和难处。旁人的看法,多属管中窥豹、盲人摸象,岂能十分当真。”
“你真这么想?”
别人说这话,他不会相信,但是四郎不同。她的看法自来就格局宏大、与众不同。
“凡事有因有果,就好像农民辛苦一年,却发现收成差强人意。不是因为不努力,这当中有诸多的原因干扰。人祸不可恕,但天灾谁能抗?凡是出现的,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只是你我看不到、想不到、理不清而已。说是命中的劫数也好,说是上天的淬炼也好,既然遭遇上了,如果躲不过,就直面应对好了。”
很多事,自己尚且难以明辨是非,又如何能够确定,别人的答案是对是错呢?
这种做法,不过是寻求一份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朱昭葵笑了。
她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大度、宽容的,没有之一。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人,就算是搁在王府中,都是屈才。
这一认知令他感到惆怅。
耳边忽然飘过来的一句话,则无端加深了这种感觉。
“世子。”若萤凝重道,“是不是很快我就可以回家了?官府那边的庆功宴定下日子了没有?”
脚步霍地停下来,与此同时,一股狂潮席卷了他的身心。
过度的惊讶使得他蓦地转过脸来,定定地瞅着她。
心跳似乎在这一刻断开了,那嘀嗒嘀嗒的声响,是流光的脚步声,也是快要燃尽的明烛低落的不舍。
他知道她很敏感、很聪明,只是,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他?
“你——你知道了?”
若萤微微歪头,反问道:“不是么?”
安排她一天之内见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是在为她送行?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他不能答,心里云卷云舒遮天蔽日。
她的人生即将发生巨变,现在还能拉住她的手,可一旦走出这一方天地,还会不会再有交集,这很值得怀疑。
算来,他见证了她不小的成长,比起其他人,对她有着更多的了解,应该知足了,对于一向防范严密的她而言,他的存在,已经算是不小的恩惠了。
知足才能常乐,可是,为什么他丝毫感觉不到快乐?
为什么这颗心,这么纠结难受?
“这个月十五日,万宝楼。那里是齐鲁商会常用来设宴开会的地方。你,二郎,陈艾清,柳静言,都在名单上……”
“嗯。那么大的事,总得给世人一个交待。”
这个时候,她想的还是整个格局,而非个人的荣宠。
这份冷静,越发衬托出他内心里的灼热。
“十五……”她喃喃着,“还有七天呢……”
他听得很不是滋味:还?这表示,她已经度日如年了吗?已经归心似箭了,是吗?为什么不是“只”呢?好歹能从这一个字里,感受到她一点留恋与不舍。别让他觉得,在她心里,这世子府就像是一个牢笼般。
“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世子照拂。”她转过脸来,诚意拳拳。
“哦。你打算要如何报答呢?”
若萤怔住了,心下惊疑,便又瞅了他两眼。
没有玩笑之意,她可以十分肯定,他这话是认真的。
换句话说,他似乎不大高兴。
回报?
确实,大恩不言谢。
“若萤。”
若萤慢慢仰起头。
听惯了他叫“四郎”“小四儿”,这声“若萤”简直陌生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