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宛若死水一池无有起伏。
焦躁与愤恨渐渐被打磨殆尽,若萤开始沉着应对。
她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当无计可施,她还可以蓄势以待。
劳作尽管辛苦,却可以强健筋骨、坚定意志;
饮食虽然粗砺简单,却也能塞饱肚子;
别人虽然都是麻木的,却也省得她费心去应付周旋;
没有人问津关怀,反倒有更多时间去思考、观察;……
日子到底过去了多久,她已经糊涂了。直到有一天,忽然听见船上众人欢呼“下雪了”,一直生活在灯下暗室里的若萤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与亲朋失联那么久!
沉沉长夜,她无数次地想象着亲人们的悲痛欲绝,想象着被冰雪笼罩着的家园。那些曾经故作寻常实则在乎到了骨子里的往事历历、一草一木,全成了噬骨的疼痛。
她没有过错,却被关入牢笼这么久。
有错的是地方官,是船主人,是这里操持皮肉生涯的每个人。
怔忡当中,腿窝处忽然窜起一股酸痛。不曾防备的身体当时就扑倒在了地板上。
“聋了吗?小爷在问你话呢。”
流枫眉毛紧拧,似乎有再给她一脚的意思。
若萤爬起来,揉揉隐隐作痛的膝盖,撩起眼皮,意外发现了久而未见的君四。
大冬天的,他只穿了藤花色的中单,外披着鹤翔青云刺绣白狐毛边的氅衣,越发衬得他醉颜如霞、艳艳欲滴。
本来是春情无边的形容,却被眯成刀锋的眼睛里的雪芒给刈杀得温情全无。
他直勾勾地盯着若萤,像在审视着一块鱼肉,到底是要剐要剖、或蒸或煮。
若萤顿时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抱紧双臂。
已是隆冬十分,她却依然衣着单薄。这船上的人,只怕是居心不良,想要早点弄死她。
他们自是不在乎人命的。脚下这百里的运河,就是现成的坟场。丢下去,一夕之间尸骨全无,干净利索得不留一丝后患。
她亲耳听过,有些病入膏肓的花娘,就是被用这种方式处理掉的。不会等到病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只要是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会像一只破烂的麻袋一样,给扔掉。
她尽量避免此类事件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因此,她比以前更加珍惜自己。怕受寒生病,她就使劲儿干活儿,挣下一身的热烘烘,就算他们不给她保暖的衣物,她也不会冻死。
这里的人多半都是喜新厌旧的。为了避免成为他们厌倦的“贱人”,她尽可能地躲避别人的注视、收敛自己的棱角,成为他们眼中的“视若无物”。
她就像是一棵杂草,在黑暗的石头底下,坚强地生存着,一日比一日坚定地等待着巨石被推翻、阳光照射进来。
君四朝她勾了勾手指。
若萤暗中咒骂不已。
这是个典型的带有猥亵含义的动作,常见于恩客与倡伎间的互动。
她打心底反感这种侮辱,也不想靠近危险。因为瞎子都看得出君四的来者不善。
她垂下眼,假装没有看到。
君四鼻孔里哼了一声。
显然,他瞧出了她的小心眼儿。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她尚未来得及做出躲避之前,一把攥住她的发髻,转身拖了就走。
边上看热闹地发出夸张的惊呼声。
若萤吃痛地抓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就那么昏天暗地地给拖过长长的走廊,磕磕绊绊地给拖上楼梯,最后,被狠狠地掼进一间屋子里。
房门“砰”地一声给甩上,瞬时阻断了外面的喧哗。
若萤抱着针扎一般的脑袋蜷缩在地上,心里一个劲儿地问候着君四的祖宗十八代。
君子就立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一刻,若萤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对方这是忍耐到极限了吗?原本想用无休止的劳役折磨死她,省却亲自操刀的麻烦,就跟圈养野兽一般,若是驯化了,就拿来赚钱,若是养不熟,就丢进河里,一了百了。
但是结果却发现她迟迟不肯颓败,所以,观望了这么久以后,这家伙终于不耐烦了,是吗?
是不是已经察觉到她的蠢蠢欲动了?别忘了,这些人可都是被人玩和玩人的,个个精明得赛过猴子。
他会怎么发落她呢?
屋子里似乎没有旁人,地面整洁,香气婉约,家具装饰看上去还挺讲究的,拿来做屠宰场委实有些可惜了。
难道是——
一念闪过,若萤不由得暗中打了个冷战。
她担心,自己的身份被识穿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何种情况下,她的女儿身被发现了!
为了从根本上摧毁她,这个恶贼会不会想对她下手?
这里的花娘们几乎无一例外地经历过这种蜕变:开始的时候,都是不愿意的。软弱的,选择绝食、上吊、抹脖子;刚强的则怀揣各种利器攻击近身者,剪刀、簪子、瓦片……
死了的固然不用在为这个世道操心,但是绝大多数失败者,都会遭到非常严酷的对待。
船上豢养着一批身强力壮的打手,他们肩负着对这艘船的保卫。每日里好吃好喝养着,难免就会有些无聊寂寞。
作为生活的调剂,也为了更好地笼络他们效忠,这些试图反抗的女子,就会给当成大餐一般,赏赐给这帮闲汉。
不仅仅是一夕狂欢,只要女子不肯屈服,这样没黑没夜、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的放纵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