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萤一面感念他的维护,一面又觉得好笑:怕什么?首先训导大人绝对不会打她,最多就是一通说教或训斥。毕竟她只是一介平民,府学的规矩可用不到她身上来。
祥廷大概担心的不是他哥,而是她吧?怕她会不服管教,按捺不住跟对李祥宇动手?要真是干起架来,做弟弟的竟是要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亲哥哥吗?
他有心爱护,她却不想做那“兄弟阋于墙”的罪魁祸首。
丢给他一记放心的眼神,若萤徐徐向前,恭恭敬敬朝着上首的两位进士大人作揖为礼。
李祥宇审视着她,一眼一眼,像刮鱼鳞:“四郎师从何人?”
得,起疑了。
这说明什么?自己的那番论调到底还是有些分量的,居然让训导大人上心了呢。
但是,没有夸赞她,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上来就问她的师承,这明摆着就是不相信她啊,不信那些话是出自她的脑袋。
要不说,要取得他人的信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对此,若萤并不感到失望。
“大人容禀:小人家贫,束脩难备,加上自幼身子骨不好,时常生病,就有心向学,奈何余力不足。只是病中海,涉猎驳杂,无有定规。就有所感,也难免失于偏颇浅薄,让大人们见笑了。”
你不是不信吗?不巧的很,这些看法意见,还真是她总结出来的。
李祥宇的眉峰跳了一跳。
这孩子的应对太圆滑了,听不出一丝犹豫和忐忑。光看这场面、听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相熟多年的朋友在聊天呢。
这孩子不怕他,跟眼前的这帮儒生完全不同,甚至是就连那无懈可击的恭敬,也不是出于完全的敬重。
就好像、是很寻常的朋友间的客套。
这种感觉很奇怪,如同风中游丝,若隐若现却抓握不住,更难辨其软硬虚实。
如果是一个成年人,且又是跟他的身份、水平相差无几的,这样的言行倒也正常。
可问题是,这是个孩子啊。
先前听父亲和陈大人说话,多次提到这钟四郎,言下不无期待与嘉许。
那时候他就有些不服,心想一个黄口小儿,就算是天生异才,也只能是在某一个方面优于常人,别的地方,定会差得要命。
或者是如方仲永那种,少时了得,大时了了,也未可知。
所以,他对二弟祥廷的举动也颇多不屑。那小子倒像是那钟四郎的亲兄弟似的,把个“四郎”成天挂在嘴上。吃到好吃的东西时会说:这个四郎一定会喜欢,等有空了一定要让他尝尝这个;
睡觉时也会说:有空一定要去看望四郎,抵足而眠、大被同盖,谈天说地纵横今古,一定很有意思;
出去玩儿的时候也会说:四郎要在就好了;
跟儒生们斗嘴的时候会说:四郎在的话,你们统统都是菜,都是菜;
……
当二弟说这些话的时候,艾清的脸色就会很难看。郁闷、气愤、不甘、焦躁……
李祥宇对此感到很好奇。陈艾清的阴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开头都以为是少年的故作深沉,后来却发现,习惯成自然,那少年的性格似乎有点扭曲了。
众人眼里的陈艾清是个阴森森、冷冰冰难以亲近的家伙,那副表情像是万年不变的棺材板,任谁见了心里都不会舒服。
所以,他就只跟祥廷要好,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以前,祥廷开口闭口都是“艾清如何”“艾清如何”,可忽然有一天,“艾清”就给“四郎”替换下来了。
陈艾清似乎就要变成一个真正的影子了。
所以,陈艾清不乐意了。
棺材脸终于活起来了,在他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他深度掩饰着的喜怒哀乐,正在渐渐浮上水面。他的人正在褪去冰寒,吐露出人世的温情脉脉。
这都是拜四郎所赐。
钟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