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昭葵忍住了吐血的冲动,转身就走。
“谢世子。”
身后的人甚至连个注目礼都没给他,当下便拆了信,迅速浏览了一遍,见无甚要紧,便吩咐地上的红蓝:“世子大人大量,就算偶有失礼,也不会怪罪你。快起来吧,动不动就跪啊跪的,也等他世袭了亲王位再说吧。”
“四爷……”红蓝弱弱地劝阻,“四爷何苦呢……”
“哦,对了。”若萤未理会她的纠结,因材施教道,“你知道有句老话,叫‘隔墙有耳’吧?红蓝你要记住,往后说话,千万拣个空地儿,还要留意风向。若不小心站在了上风口,你的话,可能就会给下风口的人听了去。江湖上有句话,叫‘逢林莫入’。不要以为有草木掩护很安全。孰不知,有时候越是安全的地方,反而越危险。你怎知道草里、树上,没有埋伏着细作?是吧?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绝不能失。比方说我这一次,就是个血淋林的例子。一时不察,吃人暗算。若不长点记性,再来一次,可就是活该了……”
话没说完呢,就听衣袂猎猎,脚步腾腾。
眼前一黯,那本该离开了的王世子又回到了跟前。
他的忍耐也是到了尽头,牙齿咬着下唇,背负双手,俯身盯着她,一副要吃肉的架势。
“你也就这么高了!”他的恨声满含诅咒的意味,“心眼儿多过筛子,你就不觉得累么?招你回来做什么?就该让你一直昏着,昏上一辈子才好呢!”
掷下这一恶狠狠的一句,朱昭葵拂袖而去。
一只脚刚跨过门槛,身后,若萤语重心长道:“还有个事儿,记住了,红蓝。很多时候,宁信真小人,莫爱伪君子。就算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也不要傻乎乎地当众宣布出来。不是每个人都会赏识你,想想和氏璧的遭遇吧。做人难,做好人难,做坏人更难。活着啊,都不容易……”
这算是对他的回应吗?不然,为什么好巧不巧非要选在这个时候让他听到?
朱昭葵莫名地就炮燥了。有心想杀回去问个清楚,可那么一来,岂不显得他浮躁了?就这么大点的工夫,已经来来去去好几遭了。
被个小屁孩儿捉弄得团团转,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再说了,那还是个病人呢。跟个病人置气,就算是有道理也会让人谴责的。
两个人的八字是不是不和?为什么每次都要给她拿捏得死死的,连个喘气的口子都找不到?
立在廊下,沐浴在万丈阳光里的朱昭葵,周身发散着令人窒息的袅袅青烟。
“问问良医所,差不多就赶紧打发出去吧。爷是有多蠢,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
“是。”朱诚答得痛快淋漓。
“完了……”
红蓝喃喃着,软瘫在地毯上。
若萤扭头朝着窗外,飘忽地笑了一下。
完了?至于这么悲观吗?她就有那么坏,非要让别人不好过吗?
这些人,还真是不了解她呢。她容易吗?
为了给他的积怨隐忧找到一个出口,不惜自毁形象地做了一回恶人,如此奉献还不够吗?还要她怎地?
如果王世子不能领会她的良苦用心,那么,他就真是个傻子了。
活该给世子妃欺负,老老实实作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吧。
“春风先至苑中梅,樱杏桃花次第开。
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
春来芳草侵古道,绿染人衣,王孙当归。
熟悉的屋舍想必又没入黄黄白白的花草中。那几欲齐檐的华花郎和荠菜,才是最令人钦佩的生命。年年火烧不尽,岁岁春又复生。为炊亦为药,以草芥之躯,匡扶正气驱除邪魅。
遍布各处的榆钱不知端上了多少人家的饭桌。今年,母亲有没有拿来煎饼吃?因为她不爱那粘粘糊糊的口感,以前家里从来不吃那个。
倒是若萌和若苏,喜欢撸了来生吃,每每以清甜柔滑撺掇她尝尝,吓得她躲避不及。
看着她一脸的惊慌与嫌弃,若苏和若萌就会笑得见眉不见眼。
姨娘也对榆树情有独钟。她习惯使用的刨花水,就是用榆树皮做的。
每年春天,父亲定会砍几片榆树皮,削去外层的糙皮,把内层的浸在冰冷的井水里。隔些日子,等榆树汁渗入水中,就变成粘粘的一大罐刨花水。
姨娘就蘸着这个梳头,套用娘的话说“就跟给牛舌头舔过似的”,那叫一个光亮顺滑。
六出寺的红墙上有没有爬满藤蔓瓜蒌?大显有没有经常清理各处?这么好的天气,不会又天天摊在大石头上晒太阳、抓虱子吧?
不过,天气如此晴好,当真不适合做事情。
什么都不用想,趿着草鞋,漫步在山中林间,数着地上的光影斑斑,白石净沙被阳光淘洗得平易近人。
听鸟雀躁林,闻木香烂漫,个中真味,只有有心人才能体会。
……
似乎是感应着她的乡愁婉约,是夜,蝠园响起了悠扬的笛声。
杏花疏影里,倾诉的是花之高洁清雅,传达出来的是淡淡如烟的别绪离愁。
泛音三段,循环往复,意态缠绵。
伴着这似乎生生不息的笛声,若萤沉沉睡去。阖眼之际,似乎看到此间主人一袭青莲色道袍,玉簪挽发,背立东风,中宵独立,以他的方式与她道别。
落花满肩,流香盈袖。
这时她才知道,那支千古闻名的琴曲,原来最早是一首笛曲。
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