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个宫女捧了两盆盛开的茶花进来,若萤方才恍然回神。
看到茶花,无端地便想起了六出寺山门前的那一株古茶树了。也不知道开得如何了?红红白白的,可不正像是炽热的人世和纯洁的净土?充满着蛊惑,都是那么地令人向往而难以自拔。
放生池里的鱼和王八,没给冻死吧?
“好了,这下见着了,该安心了吧?”
随着福橘笑吟吟的声音,多时不见的红蓝给领了进来。
她一路抄手垂眼,敛气屏息,竭力控制着心里的激动和好奇,不敢随意张望。
眼角瞥见这一路上廊饰青黛、瓦覆琉璃,门庭若干、宫室连绵,已经是看得眼花缭乱有些做梦的感觉了,及至跨过铜皮包裹的紫檀门槛,脚下只见花团锦簇的松软一片,像是一跤踩进了云朵里,心神一颤,整个人都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东南西北了。
熏香与药香交织,浓郁醉人。
房内鲜花满目,暖气袭人。凡桌、椅、几、案,无不沉稳笃厚,幽光隐约似香气蜿蜒。瓶、盏、瓮、盂,俱是生平首见,其用料、造型、雕镂,无不新鲜别致而又不失典雅大方。
这便是皇家气派呢,不怒而威、气势天生。
心下这么感慨着,不觉就走到了床边。当看到脚踏上的那一对朴素的黑布面千层底小鞋子的时候,红蓝那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就复了位。
“四爷……”
没想到自己会哭,却偏偏落了泪。这一刻,红蓝百感交集,更多体现出来的是委屈。
因为自己保护不力,所以才让四郎受苦。
她为此感到羞愧。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得相见所产生的不安,至此终于获得了安慰。
“红姑过来了。”
若萤的口吻就像是两个人一直都在一起,不曾分开过须臾。
她收了信件,顺手放在枕头旁边的一堆书籍上:“在我能下地走动前,你就住在这里吧。要做什么,怎么做,到时候请福橘姐姐教教你。”
红蓝巴不得这一声,忙垂手答是。
福橘略显惊讶地朝床上的人投了一眼,心里暗道一声“好敏感的孩子”。
要知道,她固然是奉命过来伺候的,但这其中有些不能明说的人情世故,全靠当事人自己领悟、处置。
钟四郎显然对此看得很通透。明白以她的平民身份,占了世子的房、睡了世子的床、使了世子的人,这本身已经属于大大地僭越了。
换成别人,怕不是要诚惶诚恐、寝食难安?
当然,四郎若是这个反应,就不是让世子刮目相看特别对待的四郎了。她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来,仿佛理所当然地要享受这一切似的。
起初,福橘甚至怀疑,她名不副实,压根就是个心智未全的小孩子。
童言无忌。小孩子嘛,指望他能懂得多少世故人情?就算言行有偏差,也不值得一般计较。
但是眼下,听她跟红蓝的对话,分明就是“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这孩子是个倔强的。倔强的人,多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帮助。
且又是个极为骄傲的。平日里,虽然谢声不断,“姐姐辛苦”之类的话也常挂在嘴边,但那也只能称为是一种客套。
在她心里,只怕从不曾把自己当成弱者,或者是受到恩惠需要报恩的人。
她的感激因此显得很珍贵,又有些不合乎身份的清高。
清高不是错,但要具备清高的资本。
福橘想不到的是,四郎的资本是什么?
也许,世子知道?
但不管怎样,既是世子重视的人,好生相待绝对没有错。而且,这孩子身上也确实有一种气质,于不动声色中,暗含着令人不敢造次的洞若观火。
因此,福橘可不会单纯地以为,四郎的这种安排是为了袒护自己的亲信。她的意思很明显呢:不好意思再让别人伺候自己。
“也没什么事情。到点用饭、吃药。四郎现还病着,熬不得夜,要看书,要用功,也等痊愈了再说。沐浴的时候要小心点儿,伤处千万不要沾上水。其他事情,良医所的会经常过来诊视,红姑到时候留心听着便是。”
福橘一边交待着,一边唤了里外的宫女给红蓝认识,各人负责何事,也都作了告知。
当李祥廷等人过来的时候,红蓝刚伺候若萤服下药。
若萤握着一本《山海经》歪在锦绣堆中,正看得有滋有味。
众人就知道,她有些闷了。言语间,就拣一些近期的趣事儿说给她听:比如说,护城河的水化冻了,有人掉下去了;比如说,有一辆运猪车翻了,几十头猪在城里乱跑,几乎瘫痪了半边城;比如说,他们几个近来在帮忙巡防,因为槎山的山贼流窜至济南城了,为了保护城中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近期各处都秘密加大了巡逻力度;……
又说到了几日后的花朝,说届时府城的男女老幼又要倾巢而出了。各种茶会、酒会、诗会上也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新闻来,很值得期待。
作为约定俗成的一次“全民相亲大会”,李、陈二人正琢磨着如躲过这个节日。倒不是怕见各种各样的女孩子,而是担心家长们的询问。
要他们记住人家女孩子的相貌,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是还要记住各人的名字、性情、喜好、家庭、祖宗三代,这就有点伤脑筋了。
记得住是本份,记不住,就等着家长埋怨吧。七大姑八大姨凑在一起,简直比赶大集还乱。一场教育听下来,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