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萤沉吟了一下,脱口道:“番邦的?”
黄柏生怔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叫了声好:“果然还是我们小四儿聪慧过人!这孩子,太会听话了!没错,是个洋人。从前经由南海进了中原。总想着传什么教、布什么道,一直没成。靠着四方接济才能过活。后来被千佛寺收留了,帮着劈柴打水扫院子什么的。你可别瞧不起他,他就有这开膛破肚取异物的本事。光看他那一套工具,什么斧子、锤子、刀子、锯子,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个精致的屠夫。不过呢,他极少给人看病,轻易也不动刀——你说你一个金毛绿眼的西洋人,在中土没根没底的,谁敢信你,对吧?”
说到酣畅处,黄柏生有些拉不住辔头了。
“千佛寺?我去过府城,怎么从没听说过这样有趣的人?”若萤怅然若失。
“就知道你喜欢听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黄柏生得意洋洋道,“我也是听同仁说的,那个西洋人……对了,叫莱哲,就是这个名儿,在千佛寺住了很久了,平时经常捡一些缺胳膊短腿的走狗狐兔,帮它们医治。他最擅长的就是接骨续筋,开刀的技艺非常高超。你也知道‘庖丁解牛’,对吧?差不多就那么熟练。只是现场实在不怎么好看,血肉模糊地,怪瘆人的。劝你最好别看,这么小的孩子,很容易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不好、不好……”
正热议着呢,静言自山上回来了。看见若萤,眉头微蹙:“今天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黄师傅他们说故事,坐久了。”若萤笑了笑,吩咐高玉兰,让把她报到里间炕上去靠一靠。
红蓝跟着进了里屋,点着了炕头方桌上的油灯。伸手在褥子底下摸了一把,见是热乎的,遂放下心来。
这个房间对她而言,已经不算陌生。若萤受伤之初,一直都起居在此。
这里本来是静言主仆的寝室。平日里,他和无患一个头东、一个头西,打通腿儿。
炕角搁着一张炕几,上头摆放着静言的书籍文具,夜里,他经常挑灯读书。在照看若萤期间,这屋里的灯更是通宵不熄。
他本是大家的公子,印象中,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纤尘不染。在替人问诊时,仿佛只要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脸,就会让人烦恼尽消、疾苦尽去似的。
他是那么地温和,温和得将身边人的毛躁粗糙烘托得淋漓尽致;
他是那么第恬淡,淡得像天际的白云,只能远远看着、遐想着,却无论如何都抓不到手中、绕不到指上。
可他却停靠在了若萤的身边,如风止于绿林、水澹泊于平池。
他明净的瞳眸里,只留有一个人的音容笑貌。
那就是若萤。
他时刻关注着她的脉息,时刻观察着她的气色,甚至是她的每次呼吸,他都会斤斤计较。
一个平日里连漱口水都要书童伺候的公子哥儿,而今却亲自为若萤煎药、擦手,一口口将汤药吹凉,喂到口中去。
为了消除苦涩,还给专门准备了一罐蜜饯。
那样的耐心细心和贴心,让红蓝见识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柳公子。
谁都能看出不同。
柳公子对四郎是与众不同的。
柳公子喜欢四郎,就如同四郎对他那样。
素日沉默寡言的四郎,只有和柳公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笑得那么开心,才会说那么多话。
也只有四郎,才能自由进出这间屋子,随意检阅柳公子的私人物品。
一如柳公子眼底的她,是一种仿佛自然而然的存在与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