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动容。那孩子置若罔闻,从面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不满、不快、或者是欢快。
就像是深不可测的一口井,装得下石头杂草,容得下日月星辰,纵使是烈火熊熊,也能瞬息平息躁动。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靠坐在那里,仪态舒闲,有着同龄孩子不具备的沉笃睿智,以静默的远山的姿态,漠视着物候更迭、从容着风起云涌。
只岿然不动。
这是她的孩子,柔弱纤小,却不容人轻慢忽视。该以何种容色、何种心态、何种言辞来面对这个小小的孩子,是一件不能不严肃对待的事情。
但越是这样惴惴,反而就越是放心。似乎她就是那定海的神针、补天的彩石、深夜的明灯,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她,就不必惶急、不会茫然。
香蒲也早已看出来了吧?所以才会这么“厚颜无耻”地拍马屁。那声“四爷”叫得,让人浑身发毛。
好、还是不好?
似乎,这已经不是她这个为娘的所能控制的事情了。从府城到县城,再到这合欢镇,“钟四郎”之名业已被认同,钟若萤这个人,业已深入人心。
能够驻扎在人心里,本身就很不简单。即使活了几十年的她,也没有这样的勇气和能力,能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形形□□的人心里。
而自己那唯一的一次受到表彰,也还是托了这孩子的福。
人哪,身在福中要知福。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这愿望,有时很宏大,有时又很渺小,但作为生命之火花,都是值得尊重的存在。
漫天的遐想中,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竟不知在何时,定在了若萤的身上。
直等到那孩子抬起头,微微地笑了一下,叶氏的心肝就像是被剥去薄膜的蚕蛹,不受控制地扑扑乱跳起来。
她相信,自己的所思所想已经被那个孩子看穿。
在她的记忆里,那孩子似乎是不会笑的。抑或是,会笑,但是给她一次次地忽略掉了。
那笑容实在是叫人说不清。有点敷衍,有点遥远,里头似乎蕴藏着太多的东西,全都是活的,像是随时都能跑出来一样。
满是蛊惑的味道。
她忽然记起一位老街坊曾经说过的话:这孩子眼中多青色,实在是大贵之相。只是两只眼大小不均,此之谓“雌雄眼”,注定了会是个才华出众、聪颖过人的“百般人”。
百般人有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个性喜怒无常,经常会自相矛盾,尤其会在婚姻上面遭遇波折。
这番话,以前叶氏并未在意。而今细细回味,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人的命,天注定。要是萤儿真就是这种命格,她该怎么做呢?
子时一到,整个合欢镇就炸响了。各家各户比拼一般燃起了炮仗。冲天的浓烟呛得各处的咳嗽声不绝于耳。
老三放完鞭,领着若萧在院子里跪拜了四面八方三神灵。
算起来,这一夜至少要上香十次。
叶氏领着香蒲,披了棉袄,检查了各处的灯火,添了油,剪了芯,务求能够彻夜不熄。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午夜过后,守岁也就算结束了。
若萧年纪小熬不住,听说可以睡觉了,招呼都没打一个,挨着被子就睡过去了。
若苏拧了热手巾,和若萌擦了手脸,散了发髻,也去西间歇息了。
睡前,若萌又检点了一番枕头边的新衣裳,十分期待明天的太阳。
香蒲帮若萧去了外衣,掖好被子,伺候着老三洗漱了,两个人嘀嘀咕咕着去了西厢。
不大工夫,西厢的灯就灭了。旋即,就听到了老三的鼾声。
叶氏嫌吵,咕哝了一声,滑下大炕,去正间用四格果盘装了几样零嘴,什么南瓜子、炒豌豆、糖栗子、炒松子,并两个桔子。
若萤从茅房回来,把大黄撵到院子里。怕它害冷,便给门口丢了两把麦秸,看着大黄通情达意地躺上去,心里道声“好聪明的家伙”,然后反手锁了正间门。
就着炉子上铁壶里的热水,拧了手巾擦了两把,顿时感觉又没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