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昭葵拢住大氅,慢吞吞地转过脸来,若有所思道:“就当是留给你的功课,慢慢想。一天想不明白,就想两天。凭你的聪明,不会想不到的。”
说完这话,他轻笑着扬长而去。
留下若萤原地流汗。
那不是玩笑,是调xi啊!他真的以为她没事儿干么?斗鸡走马偷瓜摸枣,他王世子有什么稀罕,要她成天惦记着?惦记他的话,有好处吗?能给多少米粮银钱?
不想说?不说拉倒。
“四爷,四爷,你没事儿吧?”腊月急匆匆地跑过来,喘吁吁地问道。
难得的清静被打破,若萤莫名地心头一阵恼怒。
腊月浑然不觉,仍旧絮絮叨叨:“四爷,你没事吧?那是什么人哪?从来没见过。那两个跟班的,看上去不是什么善茬儿。要不要警告他们一下下呢?在四爷的地头上,居然还那么嚣张……”
“想知道吗?”若萤遽然顿足,冷冷地望着远山清癯的一角,“那位是鲁王世子。想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啊——”
“扑通”
腊月的心肝肚肠碎了一地,两腿不听使唤地跪了下去。只觉得头骨生寒,上下牙无法控制地直打架。
头顶上,若萤明显不快的声音,更是让他既惭又悔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错了。他确实多嘴了。
不该逾越主仆的界限,对主人的隐私探出好奇之爪,更不该居功自傲,什么话都说、什么是事都想参与。
四爷管的宽,又给了不少权利,结果导致他得意忘形,忘了四爷的脾气,一向不爱与人亲近。而他,偏就触犯了这一大忌,妄图改变这段距离。
四爷能说的,他说不得;四爷能做的,他做不来;四爷相交的,他攀不上,也没那资格。
这就是事实。
如果非要强求,那就是不识好歹不知深浅。
凭这一点,四爷为什么要用他?
“对不起,四爷……”
他是真的真的没想到,金枝玉叶的王世子会出现在这种穷乡僻野;没想到他跟四爷的交情已经到了满地打滚不顾形象的地步;没想到那两个冷傲的跟班随便说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没那么远的眼光,也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他就像是地上的一片树叶,平凡而渺小,能够被贵人践踏,都是莫大的荣幸。
还有什么资格说东道西?
“是小人冒失了,请四爷责罚。”
身为一个男人,知错就改、勇敢面对,这是最起码的要求。
“起来吧。人都走了,跪给谁看。”见他态度端正,若萤的气消了大半。
“因为小人无知,慢待了贵人,不知道会给四爷带来什么麻烦。四爷你生气,就骂小的吧……”
见世子而不跪,又对那两个跟班怒目而视,他这罪过大了去了。若因此让四爷成为别人攻讦的对象,他就是死两三次都不足惜。
“你是我的人,就算别人要整治你,也得先过我这一关。”只这转瞬工夫,若萤又恢复了那个冷清而坚定的模样,“去告诉高叔叔,准备几斤草菇,就说是我说的,请那位朱诚大人尝个鲜。去吧。”
“好咧!”卸下心头的重担,腊月干劲十足地去了。
斿旍从风,驷驖孔阜。
六辔在手,载驰载驱。
跟外面的天寒地冻万物萧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车厢里宛若春深,锦绣温暖。
书案之上,凌波吐蕊;触手所及,翰墨幽芳。
两侧的窗门镶嵌着大块的西洋玻璃,清晰可见道旁的景物历历划过。
七弦在侧,素笺在握。
朱昭葵以一种慵懒的姿态,靠坐在龙纹绣榻上,背靠着多子多福锦绣方垫,一腿平伸,一腿半撑,眼睛聚焦在手中捏着的两张纸上,眼珠子却有些时候没有转动了。
几张纸,所记录的内容都不同。其中一张是一份食单,用蝇头小楷写明了几个烹饪方法,是刚刚不久由朱诚呈上来的。
这厮走这一趟收获不小,竟得了六出寺以钟若萤的名义孝敬上来的时鲜草菇半筐。
根据朱诚的叙述,这是钟若萤早些时候就说好的事情。上次她去府城,得到了朱诚的关照,当时就留了话,说日后再见时,定会送他一份新奇的礼物以作答谢。
朱诚不敢独吞,第一时间把东西呈献给了主人。只是那怎么也掩不住的满面喜气,让朱昭葵很不爽。
倒是东方,自旁瞅见了那菜单后,立马也贡献出来一张纸,一张虽然经过整顿叠得方方正正却依然遍布皱褶的字帖。
朱昭葵只不过掠了一眼,便给那东西吊起了全部的精气神。
那是应今岁秋闱的策问考题所做的答卷。上头无考生姓名,无日期标注,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写在一张素笺上。
透过那整齐的字体、毫无滞涩感的绪,胸有成竹、一气呵成。
整份答卷的内容,可以说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沉着、笃定的气势,字字珠玑、句句精粹。无书生腐气,有商贾圆润,具少年意气,兼耆老练达。抑扬褒贬不动声色而能惕厉惊魂、幡然有所顿悟。
这样的一份卷子,就算是搁到考场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明之作。
答卷的人,若想博个功名,简直不费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