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高拱的轿子出了承天门,穿过长安街,刚过公生左门,忽有十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拦在了轿前。
“怎么回事?”高拱问。
“我辈是潮州籍的监生,”跪在轿前的一个年青人抬头道,“禀阁老,闻得侯知府年久该升,吏部要升他的职,若候知府遂升去,百姓无主,必皆随之而去,乞高阁老怜我潮州百姓,留侯知府管潮州事。”
“官久不升,何以示劝?”高拱答道,“不过尔等诉求,朝廷自会斟酌区处。”
遮道诸人叩头,连声称谢。一到吏部,高拱即召魏学曾到直房,将适才情形略言一遍,笑着说:“殷正茂荐候必登升伸威兵备道,潮州书生遮道请留。惟贯,你说怎么办?”
魏学曾道:“昨日还有几位潮州籍的士夫向学曾陈情,言潮州不可一日无侯必登。学曾即命文选司细查,查得潮州兵备员缺,不如将侯必登升参政,带宪职管潮州兵备事。”
“甚好,拟本速呈!”高拱满意地吩咐说。
候必登的任职诏书批红当日,殷世儋回到了内阁。
殷世儋连上两疏自辩,内阁拟旨慰留,批红一下,高拱就吩咐书办,将谕旨即刻送至殷世儋府上,请他到阁视事。接到第二次慰留谕旨,殷世儋本想再上一疏,三获慰留,体面可保全,但疏稿已拟好,他又撕碎了。心里有些打鼓,担心这第三疏一上,万一高拱拟旨允准,大内必照票批红,岂不弄巧成拙?遂不再扭捏,次日即到阁视事。
高拱见殷世儋讪讪进了中堂,拱手道:“历下,明日冬至,行祭天礼,辛苦你代劳!”
殷世儋求之不得。他长期在礼部任职,谙熟典礼,也很享受典礼带来的荣耀感。可越是深感荣耀,越是对遭受弹劾耿耿于怀。祭礼毕,百官正要散去,殷世儋快步走到韩楫面前,大声道:“闻少卿欲有憾于我?奉劝少卿一句:你要赶我走也无所谓,只是你不要让人当枪使就好!”
韩楫一惊,缓过神儿来,追了几步,对正要上轿的殷世儋道:“殷阁老,攀援太监这般不光彩的卑鄙勾当,已曝于光天化日之下,若是韩某,必立马走人,绝无颜面再立朝班!”
百官纷纷围拢过来,殷世儋躁得面红耳赤,花白的胡须向上撅了又撅,一顿足,挥拳欲向韩楫打去。礼部尚书潘晟一把拉住他,低声道:“相公息怒,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风度。”
“哟呵!”韩楫一撸袖子,道:“想打架?不妨约个地方对决,免得你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
“韩少卿,不可无礼!”潘晟呵斥了一声。
“诸公作证,是他为老不尊,无端挑事儿!”韩楫手指殷世儋道。
“本阁部不与尔等小人计较!”殷世儋自找台阶道。说着,钻进轿中,催促轿夫道,“快走!”
“诸公看看,这哪有相公之体?”韩楫冷笑着道。
早有人飞马向高拱、张居正禀报。两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须臾,殷世儋气鼓鼓地进了中堂,落了座,举盏喝茶,“噗”地一口喷在地上,喊道:“来人!”书办趋前躬身侍立,殷世儋呵斥道,“瞧瞧这,茶水冰凉,竟不知给换热茶?!”
“成何体统!”高拱大声道。
殷世儋憋着一股火正无处发泄,闻听此言,“腾”地站起身,指着高拱道:“你也知体统?若知体统,就不会如此专横霸道,先逐陈公,再逐赵公,又再逐李公,如今又要逐殷某!这文渊阁难道是高家的私邸不成?这首揆的位子,难道你会永远坐着不成?!”说完,挥拳往书案上砸去,“哐啷”一声,茶盏被震得跳了起来,在书案上滚了几下,“啪”地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高拱愕然失色,随即轻蔑一笑:“阁臣乃皇上的亲信之人,进不由高某,退亦不由高某。高某从无逐人之心,也无逐人之举,若殷阁老要退,高某不会阻拦!”
“你想让我退,我偏不退!”殷世儋含怒落座,冷笑道,“皇上留我,你奈我何?”
张居正看不下去了,道:“历下,失态了!”
“失态?”殷世儋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是,殷某哪里比得上江陵,一向道貌岸然!”
“疯狗!”张居正心里骂了一句,不再理会他。
瞬间,中堂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住了,三位阁臣都有窒息感。
“诸公,下吏奉首相之召,前来听训。”正在这时,工部尚书朱衡进了中堂,边抱拳施礼边道。
“大司空来的真是时候!”高拱一笑道,“有件棘手的事,想与大司空商榷后再题覆。”
朱衡躬身道:“请明示。”
高拱拿出一份文牍,晃了晃,道:“礼科给事中骆遵上本,言黄河为患,治非其人。嘉靖四十四年大司空曾总理河道,治河有方,今治河诸官皆称,大司空誉望久著,官属乐从。雒遵建言,暂令大司空总理河道,整修河防。可大司空久綰部章,安得外放河道?然则……”他举盏呷茶,不再说下去了。
雒遵乃高拱门生,朱衡揣测他的建言,恐是高拱之意,高拱欲言又止,未出口的话,朱衡也已猜出,遂道:“新郑不必为难,下吏愿总理河道。”
高拱满意地点头,道:“虽通海运,但黄河不能不治,运河不能不通。此为国之大事。国有大事,不可拘于常规。我意大司空以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衔加河道总督,前去经理治河,待成功之日,再另行题请,回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