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茂班师凯旋,回到桂林,两名随侍姬妾忙不迭替他沐浴更衣,尽心侍候,直到次日午时方懒洋洋地出了卧室,吩咐下去,晚间在公署大摆庆功宴,犒劳文武属僚。当晚,不惟巡抚衙门,桂林城大街小巷,都挂出了彩灯,仿佛过节一般,煞是热闹了一番。
休整了十天,择定一个吉日,一大早,殷正茂率藩、臬两台并桂林知府,前去拜谒尧庙。一行人骑马出了就日门,兴冲冲地来到漓江岸边,早有舟船在江边等候,殷正茂率众属僚登上舟船,渡过漓江,正要上马,忽闻对岸有人呼唤。殷正茂摆手示意,要众人稍候。对岸中军急匆匆登上一艘小船,催促船夫用力摇橹,小船尚未靠岸,中军就起身一跃,跳到岸边,疾步跑到殷正茂面前,气喘吁吁地说:“禀抚台,有至要军情!”
殷正茂屏退左右,中军这才禀报道:“抚台,韦银豹、韦银豹还活着!”
“什么?你说什么?!”殷正茂脸色陡变,一把抓住中军的衣领,用力摇晃着问。
“抚台,韦银豹委实还活着!”中军向后仰着头,战战兢兢地说。
“胡说!胡说!”殷正茂大声道,用力把中军向后一推,中军踉跄几步,“嗵”地跪地,“抚台,大军班师,王世科将军善后,忽闻蛮贼残余从四面八方向凤凰山集结,便命探马查探,打入蛮贼内部的八寨僮勇谍报,方知韦银豹还活着,在凤凰山召集旧部,要卷土重来!”
“韦银豹的首级、宝剑、猿皮帽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说,怎么回事,快说!”殷正茂额头上冒出汗珠,双腿微微战栗,却虚张声势,气势汹汹地质问着。
中军镇静片刻,道:“禀抚台,谍报说,我大军攻上白塔山,韦银豹走投无路,就把一个相貌酷似他的人的首级斩下,命部将韦良台将首级并韦银豹常用的宝剑、戴的猿皮帽,献于我军,伪装投降。而韦银豹却乘我军上当息兵之机,带领随从悄然间道而逃!”
“这这这……”殷正茂大汗淋漓,头晕目眩,瘫坐在地。
中军并几名亲兵见状,忙上前搀扶,殷正茂站稳,用力一甩,从几个亲兵的搀扶中挣脱开来,命令道:“再探,速报!”
郭应骋一干属僚远远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虽不知其故,也觉察到非同寻常,但又不敢近前过问,只好呆呆地站着,等候殷正茂发话。殷正茂顾自低头向漓江岸边走去,一言不发,默然登上一艘小船,挥手示意,要船夫摇橹渡江。亲兵惊慌失措,忙往船上跳去,刚跳上两个,殷正茂见船夫还在等候,呵斥道:“开船!开船!”船夫只得摇橹,一个亲兵一只腿跨上船身,另一只腿尚未抬起,船身一动,站立不稳,“哗嚓”一声跌进水中。后面的亲兵不敢怠慢,忙跳上另一只船,匆忙尾随在殷正茂乘坐的船后,向对岸驶去。
见此情形,郭应骋忙和众人慌慌张张地回身上船,船尚未靠岸,已骑在马上的殷正茂回头大喊一声:“谁让你们回来的?!”不等目瞪口呆的众人申辩,又劈头呵斥,“事先已知会尧庙,给尧祖上香,汝等因何欺诓尧祖?!”他一指郭应骋,“你,代本院去!”话音未落,又改了主意,“君宾不能走,让臬台去!快去!”臬台和桂林知府所乘舟船正要转舵,殷正茂又大声吩咐说,“去到尧庙,多多给尧祖上香叩头,请尧祖保佑我八桂绅民、八桂绅民,还有,还有广西大小官员,平平安安!”言毕,勒马向桂林城驰去。
郭应骋从殷正茂的话语中听出大事不妙,一到巡抚衙门,来不及喝上一口茶,忙去求见,殷正茂在节堂传请。
“君宾,我完了!”一见郭应骋进来,殷正茂就垂头丧气地说。
“抚台何出此言?”郭应骋惊讶地问。
“欺君大罪,身家性命难保!”殷正茂一捶书案,痛楚地说。
“欺君大罪?”郭应骋不解,“抚台忠心耿耿,一举为君父勘平古田,为国家立此大功,何来欺君?”
殷正茂连连摇头,把中军所禀说了一遍,望着楞在眼前的郭应骋,追悔莫及道:“君宾,这,这还不是欺君大罪吗?!”言毕,大声向门外喊道,“来人!把廖元、王纲给我押来!”
“喔呀!这这这……”郭应骋缓过神来,却不知该说什么,便试探着问,“抚台,会不会有人假借韦银豹指令招徕旧部?”
殷正茂又是一阵摇头,道:“君宾,大军压境,谁肯冒此风险假冒韦银豹?”
“也是,非韦银豹出面,此般情形下,旧部也不会响应。”郭应骋喃喃道。
“君宾,我这就上疏请罪!”殷正茂坐到书案前,提起笔,却不知如何落下。
郭应骋在旁参议道:“定位于误认韦银豹首级为妥。”
“急于报功,仓促间误认贼首,形同欺罔,自请治罪疏,如何?”殷正茂问。
郭应骋沉吟良久,道:“急于报功这句话,未必说了吧。”
“时下朝廷是玄翁主持,”殷正茂道,“玄翁不喜绕弯子,遮遮掩掩的,反而不好,莫如实话实说。”
“就怕别人拿你的话做文章,还是要拿捏好。”郭应骋劝道,又安慰说,“闻得玄翁敢于担当,为国惜才,或许抚台还有救。”
“重者杀头,轻者罢职,欺君之罪是解脱不了的。总之,殷某这次是完了!呵!”殷正茂凄苦一笑,又道,“此番戡乱,君宾居功厥伟,我会向玄翁荐君宾补我的遗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