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埜听到传声,紧张得双腿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如何走进后堂的。好在照例要跪参,跪在地上,才极力抑制住颤抖。礼毕,退了两步,在考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挺直了身子。
“曹知县,这是你写的?”高拱举起一份文牍问。
“回高阁老,是下吏所写。”曹大埜答。
“嗯,以改制为统领,有识见。”高拱夸奖了一句,放下文牍,又问,“曹知县是何日启程、何日到京的?”
曹大埜没有想到高拱会问这个,暗自欣喜,道:“禀高阁老,下吏腊月二十六启程,正月初五到京。”
这说明,曹大埜掐算好了时日,未提前晋京,显然就没有趋谒转圜的打算;启程与抵京日期又和路途所需时日相合,未游山玩水,优哉游哉,而是兼程赶路。高拱与坐在右侧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交换了一下眼色,露出满意的笑容。
以往朝觐考察,皆是布政使、按察使及府官面说各属下贤否,考察即照此定等级去留。此番大计,因吏部照高拱所示建簿册,平时加意体访,对官员贤否已有记录,藩台、臬台及上官面陈属下贤否,若与吏部簿册不合者,即召其人过堂面质。葛守礼恐此举得罪各省藩臬二台和知府,劝高拱审慎,高拱慨然道:“为朝廷官,干朝廷事,得恤怨乎?己务避怨,可使天下无公道乎?”说得葛守礼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只得陪着他照做。藩臬二台及知府面陈对曹大埜评语倶不佳,但吏部查访此人在本县官声甚佳,故特意过堂面质。
轮到四川布政使王道行过堂了。巡抚对他的评语颇好,但吏部却另有记录,故召来过堂。只见他迈着方步,不慌不忙地进了后堂。礼毕,高拱问:“藩台家有高堂,听说甚是健朗?”
王道行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就明白了,他擅自回家会王世贞的事,被延访到了。这虽大干禁条,但往者没人当回事,遇见高拱这个煞星,事事较真儿,真按禁条衡人!王道行觑了高拱一眼,露出厌恶的神情,洒脱道:“家父年已耄耋,下吏正要奏请致仕奉养,请成全。”
“说的轻松,晚了!”高拱沉着脸说,“藩台总管一省民事,职守不可谓不重;可你却整日陪着山人墨客,游山玩水,心思全不在钱粮上。不惟省政荒废,所到地方,皆由府县宴请招待,靡费公帑。”他一拍几案,“王道行当以‘不谨’例,冠带闲住!”
王道行嘴角一撇,拱手道:“多谢成全!”
葛守礼侧身靠近高拱,附耳道:“未有显过,如此定等,似过重。”
高拱道:“台长,为官当勤于政务,王道行反其道而行之,从重处分,意在树立反面典型,以劝振作。”
当江西布政使刘介坐在椅子上等待发问时,高拱却只是打量着他,良久没有说话。刘介被看得浑身发毛,低头不敢直视。
“呵呵,你真成!”高拱冷冷一笑,“驿丞的胡须被你拔去几根?”
刘介大吃一惊,想不到这样的事,竟能传到高拱的耳朵里,只得红着脸,支吾道:“下吏、下吏知错,下吏只是、只是与驿丞、驿丞戏谑而已!”
“哼哼!”高拱瞪着眼说,“江西的藩库,库官都是你的心腹,你与他们时常在一起吃喝玩乐,还没有戏虐够吗?钱哪来的?克扣库银还是拿你的俸禄?”
刘介起身鞠躬道:“高阁老,下吏也是进士出身,能有今日,实属不易。下吏知错必改,恳请留条自新之道。”
“我看你是才力不及,这个布政使做的也是勉为其难,故而戏虐成性,沉湎酒林。”葛守礼插话道,实则预先为刘介定了个‘才力不及’的等级,为他保住官员身份。
高拱沉吟片刻,道:“虽定才力不及,但当从重降调!”
“多谢阁老,多谢台长!”刘介哽咽道,“必改过自新,效命朝廷!”
轮到潮州知府侯必登了,刻漏显示已交亥时。高拱传令:“外间不必再候!”乘侯必登参拜时,高拱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身材矮小瘦弱,倒像潮汕人模样。待侯必登坐定,高拱拿起一份文牍念道:“侯必登,字懋举,南直隶应天府上元县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历官河南洧川知县、山东登州知州、广东惠州府同知、潮州知府。居官有直声,潮人爱之。”声音已是嘶哑。
侯必登突然哽咽道:“朝廷有廉能之臣执政,国之大幸!必登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
侯必登受官场排挤,藩臬两台评语建言吏部将其革职,高拱知他心绪凄楚,颇是感同身受,便叫着他的字,以亲切的语调道:“懋举,何以在潮州提到你,问之百姓皆爱之,问之官员皆不喜?”高拱愤于广东官场贪墨成风,急于体访到一位廉吏,特意召回京交差的巡按广东御史了解情况,御史的这句话,让他印象深刻,今日一见,便特意追问其由。
“不贪之故。”侯必登答。
葛守礼一愣,不悦道:“难怪官场皆不喜!就你这句话,便把广东官场都得罪了。难道广东官场皆贪官,就你候知府一人独廉?”
“恕下吏直言。”侯必登也不示弱。
高拱忙道:“广东旧称富饶之地,乃频年以来,盗贼充斥,师旅繁兴,民物凋敝,狼狈已甚。这是何故?”
“皆官场贪墨所致!”侯必登不假思索地答道。
高拱点头,葛守礼却不以为然,道:“照你说来,广东贪官特多,这是何故?”
“其因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