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食闻言一笑,答道:“此事易猜,俞良先前逃离栾裕,正值栾伍叛乱、列国来攻之际,郑国一时烽火四起,祸乱不断,群盗呼啸山林,唯有这新郑都城还算平稳安泰,所以俞良你定是不会离开。”
魏其食一边说,一边为俞良斟酒一樽,奉至面前。“以俞良性子,嗜酒如命,稍稍遣人在酒肆之间打听,有无言谈举止奇异之人,便可得知了。”
俞良把手中水果囫囵吞下,随后拿起酒樽,也不客气,一口饮尽,而后用袖子擦擦嘴,点头说道:“也是,毕竟我如此出众,如同皓月当空,若有心去找,被发现实属正常。”
听俞良自夸,魏其食面带微笑,也不言语,只是点头,随后意味深长说道:“不过,俞良你倒也是消息通达,在这新郑城内,也知栾城之事。”
俞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都是市井传闻,我闻之,便随口胡言,换取些许酒资,莫要当真,莫要当真。”
笑毕,俞良见魏其食不语,只是盯着自己,便叹了口气,说道:“其食还请放心,我有分寸,知何事能说,何事不能说。朝堂之事,我当三缄其口,只字不说;但如今栾裕已死,我些许胡言,只会博人一乐,不会有人当真。”
魏其食闻言,自斟一樽,于俞良对面坐下,遥举敬酒,说道:“俞良说笑了,其食并无怪罪之意。俞良聪慧,行事有度,我自然放心。其食若有失言之处,还请见谅。”说罢,一饮而尽。
待魏其食敬酒完毕,俞良正经一去,便又恢复到最初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好了,酒也喝了,旧也叙了,闲话也谈了,下马威也下了,说说吧,如此阵仗,把我拖到这儿,所谓何事?”说到拖字,俞良咬牙切齿,加重语气,一脸不忿。
魏其食闻言,直接无视了俞良的满腹怨气,他不再打马虎眼,一脸肃容,直接问道:“俞良,你对当今君上,如何看待?”
“我就知道,你找我来,是为郑廷之争。”俞良闻言,摆摆手,直接拒绝道:“若是想邀我闲聊当前局势,有酒,我便奉陪;可若是要我投效新君,那我还是再回酒肆之中,隐于市井之间,笑看风云为好。”
魏其食劝道:“君上胸怀鲲鹏之志,欲革故鼎新,改换这郑国旧日河山,此正值用人之时,求贤若渴,何不投之?俞良你身怀王佐之才,素有出仕谋国之心,常叹怀才不遇,无有明君相识。如今明君在前,何故不识?不如随我同去,臣之辅之,以报平生之愿。”
君臣相择,社稷之事。聊此话题,俞良难得的正经起来,他直起身子,收回叉开的双腿,合膝正坐,而后说道:“国君有意改换新朝,革除弊政,此志固然不错。可纵览古今,观改革一事,但凡变法,必是有大权在握、有大毅力大智慧之君主鼎力支持,方能成事。可即便如此,变法之国,也是血溅朝堂、尸骨成山、纷争难息。”
“反观国君,年少继位,一腔热血,想要一展宏图。看似欣欣向荣,明君气象,可谁人又知,此志不是一时兴起?谁人又知,万一变法遭挫,新君不会畏缩不前,与氏族妥协,放弃变法?”说到这里,俞良长叹一声。“君上放弃变法,固然无事,谁也不会责难国君,可那些‘蛊惑’君上参与变法之臣,氏族又岂会放过?必是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说罢,俞良有感而发,又对魏其食说道:“其食,这世上轻年才俊何其之多,大抱负者有之,大野心者亦有之,皆知变法为强国之策,可为何参与变法者寥寥无几?”
见魏其食不语,他便为其揭晓答案,自顾自说道:“那是因为,他们虽不惧怕险阻,不惧怕死亡;但却惧怕变法失败、抱负不得实现,惧怕死后籍籍无名,惧怕此生青史难留一笔。毕竟明君难求,而支持变法从一而终的明君更难求。”
听闻俞良一席话,一直静静坐在那里,不曾开口的魏其食认真说道:“我第一次见君上,是在君上继位之时。那时外有列国来攻,内有栾裕叛乱,局势严峻、国人绝望、朝臣混乱。可君上没有害怕,没有慌乱,也没有听从朝臣意见举国投降。他整顿朝政,组建新军,以一己之力抗下了所有问题,终保郑国社稷不失。”
说到这,魏其食抬起头来,直视俞良,说道:“这样一个君主,不正是大毅力大智慧之人么,这样一个君主,又岂会半途而废、轻易放弃,这样一个君主,何愁变法不成!”
俞良闻言轻笑一声,摇摇头说道:“其食你莫要巧言框我,我方才已说了,若无大权在握,这变法定是不成的。如今上将军与国君争于朝堂,明眼人皆知,所谓叔侄和睦也只能骗骗市井小民罢了。上将军掌全国之兵,他要是反对变法,国君新政不过是个笑话,岂能成事?”
他举了个例子说道:“如今,郑国犹如鲜肉架于旺火之上烹之,结果究竟是鲜美佳肴,还是焦黑如碳,不得而知。况且人人皆作壁上观,我又何苦当一薪柴,化为灰烬不说,辛辛苦苦烧出来的美味还便宜他人,多不划算。”
“俞良欲模仿他人作壁上观?”魏其食突然好似想明白了什么,他故意仔仔细细打量俞良一番,摇了摇头说道:“他人臂大腰圆,身材魁梧,待肉一烧好,要抢也容易,可俞良你纤细如杆,怕是抢不过人家的,要我看,俞良你还是更适合当薪柴,万一在烧成灰之前,火便灭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至少离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