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管事揉了揉眉心,猜不透这姑娘平静如水的外表下还会藏着什么本事。他自己是做不了这个主的,曾家从来不用厨娘是曾老爷亲自定下的规定,谁也撼动不了。
看着杜云凉黑漆漆的眼睛,他有点噎住的感觉。
曾府一共两位大管事,熊管事主管内院,还有一位于管事主管外院,两个人平时绝不互相掺和,权责分明,人事清楚。曾府一切规章都是曾守业一手制定,事无巨细,思虑长远,管事们平时也没有任何需要特殊决策的,只要照着行事,让主人满意就行。
曾老爷行事威严,赏罚分明,治家严谨,在他的影响下,内外院无不规规矩矩,没什么乱子出现。在曾府,家规府制是绝对的权威,就连曾老爷自己也无法打破他定下的规矩,不过他从来不会越规就是了。
熊管事为了三爷已经破例问询了杜云凉的意见,可谓给足了面子,按规章,他该把人放到空缺上。可问题是,现下府上根本没有任何空缺,这凭空多出的人无处安插,让他十足犯难。
一般大户人家府上的规制,是不会白纸黑字写下来宣之于众的。所谓体统规矩,有时候全靠主人家的决策和祖上的旧例维系,家训家教是一纸空文,甚至许多连字都不会认的小丫鬟并不知道家训这种东西的存在,靠空文来约束府上不啻天方夜谭。
而曾守业府上的所有条例全是清清楚楚写下来贴在墙上的。杜云凉刚才一进这间小居室的门就看见墙头贴着一张大大的发黄的纸,上面写着“仆人居室守则”后面十多条用正楷写下的条例铺满了纸面,这张纸就占据了一半墙面。
熊管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丝可以钻的空子,他只好说:“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休息,吃些东西,换件衣裳,等休整好了,我再给你安排差事吧”
杜云凉看出了熊管事为难之处,她十分懂事地点点头说:“我听您的安排”
如此守礼的姑娘……
熊管事冷眼看着杜云凉一举一动,早已在暗自纳罕。她不急不缓,稳重自持,沉静之下还含着一种他很陌生的冷淡疏离,那种分寸感绝不是小门小户人家可以养出来的,这让他十分怀疑这个姑娘的来历。
但除了那股知书达礼的韵致,她身上还有熊管事很熟悉的饱经风霜的韧劲,那是所有穷人家出身的孩子身上都有的,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无知无畏。
权贵人家的孩子没吃过苦,绝不会像杜云凉这样,带着肃杀凌冽,舍得一身剐的拼劲,尽管她隐藏得很好,但那双眼睛还是出卖了她。
直觉告诉熊掌柜,这个人他安排不了。
熊管事在曾府呆了七八年,不算府上呆的久的,于管事在外院跟了老爷二十多年,他应该更清楚这府上内外的牵扯,也许去问问他会有所得?但三爷指明了把杜云凉交待到他手上,他还是先不要把这个责任推诿过去为好。
既然是三爷买下来的,他经验不足,做不了主,还是晚间三爷回来自己去问问三爷吧!
杜云凉送走熊掌柜,缓了一口气,急不可待地走到墙边,细读着墙上的规章制度,越看越心警,不由得脊背生寒。
每一条规则,都是渗透骨髓的严寒,直指到人心最黑暗的地方去。
曾府的水……看起来是深不可测啊……杜云凉来来回回看着那张纸,无数回忆涌上心头。
她记忆里的杜府,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天堂。作为主人家的掌上明珠,她自然被千宠万宠,大家把所有复杂的东西隔绝,只给她光明和美好。有父母和姐姐呵护,她可以为所欲为,绝不会有半点委屈。但好在她并不是不讲道理的,反而十分争气,从不给别人添麻烦,所以表面上看,杜府从上到下,都待她很好。
但这不代表杜府里的所有事情都很好,只是那些事情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她也没有那个心眼去问罢了。
在岭南的时候,母亲长年卧床不起,她才从懵懵懂懂中醒悟,当年母亲的日子,应该是不好过的。
有一回,母亲不小心跟她提及杜家抄家流放的原因,其中固然少不了政敌们上下其手和圣心难测,但许多外人难以知道的消息,却是来自杜府内部。
也就是说,杜府是从里面烂起来的……
当年那个真实的杜家,到底是怎样的呢?
杜云凉正在苦思冥想,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十分柔和的呼唤:“你是新来的吗?”
她受惊似的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看上去比她大些的姑娘,穿着天蓝色的衣裤,满头青丝挽得滴水不漏,身上绝无一点多余的妆点。她一眼就看出这是严格按规章制度来的,曾府的女仆都是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头发,决不允许私自妆饰,犯规者三次以上就逐出府门。
杜云凉连忙点头:“我叫云娘”
那个姑娘温和地笑笑:“我叫春路,这屋子就是我的”
杜云凉点点头:“看来你是春天进府的”这也是曾府独创,仆人们的名号都以入府季节打头,一清二楚。
也不知她会不会叫秋路,这名字可不大好听。
春路走进来,脸上带着惊喜:“你识字?”
杜云凉有点慌乱,她是不是不应该识字?但既然已经露了马脚,索性应答道:“只认得几个字,不多”
“那也很不错了!”春路笑着说:“是熊管事叫我来带你去沐浴除虫的,等你沐浴完,换上新衣服,咱们就去吃饭,你暂时就住在我这间屋子里,等他分好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