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太祖搁置了殿前都点检这个职缺,这一空下来,都城中的种种流言蜚语,竟似一夜间销声匿迹。之后一些将帅之臣,便或明或暗的去求讨这一位置,而太祖始终不愿予人。直至太祖征讨李筠叛乱时,不得不暂任太宗接下此位,这个官名才又重新出现在世人耳中。
那时百姓又开始人人惶恐,开封甚至盛传“点检做天子矣,更为一天子地邪”。也是那一年,昭宪太后崩逝(961年),临行时招太祖到床前,留下后世难知真假的“金匮之盟”之说。至此,太宗居然真的获命,得以接任皇位,更第二次映证了“点检做天子”之说。
昭宪太后离去后,太祖便立即下令,命朝臣须收集民间谣谚,及时上报到天子耳中。
太祖以为谣谚能反应百姓对朝廷的态度,甚至以谣谚来评鉴官员功过也未尝不可,因此升迁罢官者大有人在。如真宗时,便流传着“寇准上殿,百僚股栗”的话,表明民间对外臣在金殿上的情形,确实有一定程度的掌握。
可这是明面上的说辞罢了。
背后,却是为了杜绝另一桩事再度发生。
听闻当年开封城中,“市民恐怖(天子要换人的事),争为逃匿之计,惟内廷晏然不知①”。
能令百姓俱悉,独独剩内廷蒙在鼓里,这背后要说没有人推波助澜,只怕难以令人信服。而今日再去追究世宗得到的那块三尺木牍是何人所为,已不大可能。但张永德被左迁之前,太祖也难以预料到这五个字会影响到他的未来,亦不能肯定后周世宗会因此而罢免了张永德。是故世人说这是太祖烛照数计(精确计算,料事如神)的谋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不过事前不知,事后难保没有借势而为。尤其以赵祯现在能坐拥江山的情形来往上看,如若真是太祖将这个故事在开封城中传的沸沸扬扬,此举岂止明智,根本乃万世之长策。
可在太祖的心中,他或许对迁太宗为点检的后果很是忌惮,抑或对周世宗的下场有所感触,因此绝不能允许后世继位的子孙,再犯“晏然不知”的错误。采收民谣,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辅佐太宗,而是为了提醒太祖,和本应从太宗手中夺回大统,最终不明不白自戕的赵德昭,千万要记得提防太宗。
待到章献尚在人间时,大部分的谣谚都传不到赵祯的耳朵里,而被章献揽收了。毕竟天下间憎恶她把持朝政的人物颇多,所以许多士大夫可能会将对她的反感传播给百姓,再流入宫中。这些话要是被赵祯听到,只会刺激他想夺回皇权的心,令他与自己愈发离心离德。
今次旱灾加天兆有异,是赵祯正式掌权后碰到的第一个祸事,因此他才命吕夷简从四府②收集童谣。这也并非临时起意的,而是在赵元俨回朝之前,就已经吩咐下去。只是赵祯长这么大,头一次亲耳听到民间对他的指控,他的震惊大过愤怒。
但他终究没有冲昏脑子,听到“赏羊肉,赐粮食”一句,他绷紧的心弦似被猛拨一下,喃喃道:“这是有人要效法祖宗了...”
“陛下,四府的章奏里,这样的歌谣还有不少。”吕夷简提醒着他,“臣略略读过一遍,大都或明或暗在推崇太后娘娘的恩德。”
赵祯伸手抓过一旁的拄斧,牢牢攥着,平息了一阵后,才略微沉稳的说:“是怎么一回事,你去查明了没有?”
吕夷简从手中又找出一份章奏,交给周成奉展开在赵祯面前。“这是臣手下的人在四府打探来的消息。”他看着赵祯打开细读后,继续道,“还有些是他们自己遇到的,不少都提及四府中民盗肆虐的情况。”
“开封也有?”赵祯急速的审阅着纸上的每一个字。
“京师守宿有侍卫亲军马、步兵军司亲自督责,自然不会出岔子,纵然有饥民,他们也不愿留在京师为患。”吕夷简顿了顿,又道,“何况天圣初年,章献娘娘以陛下之名下令,让开封流民十年以上者,归家耕作,税赋减半。还有滞留未满一年者,设临时户籍,朝廷协助其寻到暂时的差事,住处,才好赚够钱粮回乡。亏得娘娘的举措,东京的灾民才成不了为虐的气候。”
赵祯抿嘴不语,他晓得此刻应该感激章献替他下的决断,但因为自己至今没能提出更好的政见,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既然另外三府都有民盗,为何只有应天府上奏了伤主的消息?”赵祯试图岔开话题,“朕粗看之下,河南府大名府虽不及应天府严重,有数目的为盗者却也过百人。”
“应天府的事,是蔡齐捅出来的。”吕夷简扬起脸,意味深长的答道,“陛下,若是蔡齐没有捅破,应天府的陈执中会不会上报,可不能说得这么笃定。”
赵祯沉吟片刻,冷笑道:“果然是被人压下来了。”
吕夷简又拿出另一封章奏,呈递给赵祯:“这些是各府县此次收到来自掖庭的赐钱。”
赵祯不多看,直接扫到最末尾的数字,不禁变色喝道:“统共二十五万两!”
吕夷简补充道:“当中有五万六千两是孟王所拨给的,意既来自掖庭的有十九万四千两,陛下,恐怕这些钱都是来自太后娘娘。”
“此前后宫配合内藏库献出十四万两,已经使得几位妃嫔节衣缩食,太后娘娘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赵祯边说,神色越凝重,隐隐感到十分不安——他仿佛终于抓到了吕夷简今日的重点,不是民盗,不是策乱,而是一个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