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李奶妈人老了,口齿竟有些不大清楚,把“没人”说成了“美人”,加之日间宝钗和黛玉说的那话,黛玉早就对宝玉起了疑心,这会子又错听了李奶妈的这番言语,如何不气急。
紫鹃心细,早猜着了□□,便忙道:“姑娘既然来了,索性进去看看何妨,这样一声儿不响的走了,回去独自伤心,他也不会知道,只苦了自己,却是何必”。
黛玉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是去不得的了,没的叫人笑话”。
两人正自说着,那边房里早走出袭人来,笑道:“林姑娘既然来了,如何便走”。
黛玉也不答话,越发扶着雪雁去了。紫鹃也只得跟了上来。三人才出得院门,宝玉早追了出来,拦在前面笑道:“好不容易把你盼来,如何才进院门,转身便走,连气也不出一声儿,敢是我屋子里有鬼呢”。
黛玉嗔道:“谁和你嬉皮笑脸的,我来我的,我走我的,关你何事!”。
宝玉便笑道:“这里是怡红院,怎么不关我的事。况且妹妹不来,我每日家魂也要到你那边转三转,看看妹妹是怎么了,如何不来看我,可是我这嘴巴没把风的又得罪了她。无奈我每日三省吾身,还是呜呼哀哉,只有念三声阿弥陀佛罢了”。说着,便学着和尚合起十来,躬身对着黛玉拜了一拜。
黛玉怒道:“你少在这里胡说,装神弄鬼的。你那屋子里没鬼,你念什么经,倒是有美人,憋得你闷葫芦似的。你还不快回去,恐又得罪了她,如何是好,我原来得不是时候,或者我是不该来的”。
宝玉见黛玉脸上有泪痕,又说出这般话来,其中必有缘故,细想她原本是个多心的,刚才却只有李奶妈出来,必是听了她什么昏话,把她得罪了,便笑道:“好妹妹,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若这般说,我便死了,也是个冤死鬼。我闷了一下午,想着过去,恐又搅扰了你,正想着你要来了,我才活过来呢。我那屋子里就只袭人麝月,她们几个不知野到哪里去了,还没回来呢,可巧你就来了,我正有一件犯难事,却又一时不好去问别人,你这救星来了,也不救我一救”。
黛玉见宝玉这般说,看看里面果真又没什么动静,遂明白过来,许是那李奶妈口齿不清,自己听错了,顿时不觉又脸红起来,便嗔道:“谁叫你平日家装神弄鬼的。有什么难事,且说了来我听听”。
宝玉见黛玉回转过来,便忙接了紫鹃手里的灯笼来拿着,笑道:“咱们且到屋里细说,这里有风”。
众人方又转身,进得怡红院来,袭人忙打起帘子,麝月便去倒茶。一时宝黛二人坐了,紫鹃、袭人、麝月、雪雁等人自去里面说话不提。
宝玉便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妹妹越发瘦了,倒是长高了些,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真是的”。
黛玉立马抽出手站了起来,怒道:“你放屁,哪里听了村话,也来气我”。顿时便抽泣起来。
袭人紫鹃等人连忙出来。宝玉知道自己又把话说造次了,立时红了脸,连忙赔笑道:“我该死,一时情急,竟说造次了,求妹妹饶我这一遭,以后再不说了,否则,否则……”。
紫鹃忙上来笑劝解道:“否则怎样?二爷平日家在我们面前都是言辞谨慎的,怎么一见了姑娘就心直口快,如同沙弥见了佛祖,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一般,却忘了言者有心,听者更有意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宝玉更觉不好意思,黛玉也红了脸,却嗔道:“就你嘴巧话多,舌头长”。
宝玉又忙向黛玉、紫鹃作揖,又赔笑道:“原是我的错,咱们却别提这些,一阵风过了吧”。
袭人、紫鹃等人又笑着进去了。这里宝玉便拿了一张薛涛白浪笺纸来递给黛玉道:“我因白日间无意得罪了她,想来后悔,想向她赔个不是,却又不知如何落笔,正为此事犯难。我知道这些天她和你好,我们这些人中她只高看你一眼,可巧你来了,快帮我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