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星光]
10.
天有不测风云。
齐克腾氏的天,便是在接到这个消息后开始发生变化的。
大少爷病危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道惊雷,打乱了齐家老爷的所有计划;他不得不立即带上被自己鞭打成重伤的次子,星夜兼程地从蒙古草原赶回吉林四平,一路上又是整整七天七夜的车马劳顿;而黑瞎子对当时的记忆仅限于自己全身又烫又疼,撑不住了昏过去后却又被马车不断的颠簸扰醒,眼皮滚烫,昏昏沉沉;生病的人容易做梦,他每次从噩梦惊醒时迷迷糊糊都只能看见那朱红色的不断随着前进而晃动着的马车顶,晃的二少爷眼晕便又昏睡了过去;小少年不知为何在病重中隐隐约约地有了预感,这可能便是自己同小星星的诀别了吧。
好不容易回到了齐家宅子,隔了几里远便听到震天的哭声,老爷脸色愈发难看,他好似风一般跳下了马车,自己摸索着就要往宅子里走,结果却被高高的门槛狠狠地绊倒在地;佣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扶起齐家老爷,急急地往大少爷的别院里冲;大少爷躺在床上早已烧的不省人事,两眼模糊,身体僵直地好像早已死去一般,但这个仅仅十八岁的年轻人好像岸上的青鱼一样张着干裂的嘴唇想要水,却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老爷坐到他的床边,好似握住自己一生的希望一样一把抓住他的手,这时,大少爷仿佛有感觉一般挣扎着颤动了一下手指,用全部生的力气挪动了些许烧的滚热的脑袋,似乎是想看清这是什么人,接着全身就好像过了电一样抽搐起来,几个佣人眼疾手快地冲过来摁住大少爷的身子,但这具身子抽搐了几秒后就慢慢平静了下来;老爷也察觉到了什么,等全世界都似乎安静下来后,便颤着手去摸自己长子的面孔,再慢慢一探鼻息,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在老爷痛苦到狰狞的面容下,齐家女眷上上下下哭成了一片。
然而二少爷当时并没有立即知道这回事,他还在反复着高烧不退伤口发炎的半梦半醒;在他某一次醒来后,睁眼看到的不是朱红色的马车顶,而是雕花木梁,下一刻,乳母带泪的脸便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就明白了,自己回到了家。
小少年全身滚热,眼皮烧的好似火一样烫,乳母不清楚为什么只不过是出去打猎,回来却成了这样;看着原本体强健康的男孩子现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几乎烧成了块火炭,乳母的心好似被针一下一下地扎进去,再缓缓淌出血来;她给二少爷换衣服时看见孩子身上斑斑驳驳都是深一道浅一道的鞭痕,换下来的衣服上带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和少许脓水;她的心里便些许明白了,却更加心疼这个苦命的孩子:不清楚他犯了什么错处,被亲阿玛用马鞭打成了这个样子。
那次二少爷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走动,等当他真正迈出他的房门时,已经瘦的脱了形,再一望,院里大大小小挂着的都是白幡,丫鬟婆子们穿着白衣白褂,他再一问,才知道,自己的大哥没了。
二少爷同他大哥从小并不亲,对于大少爷的死亡他也并没有多少感觉,但老爷却自此一病不起,每天睁着无光的浊眼望着木梁;齐家的生意也因两位顶梁柱的倒下而败落了不少,家里的家丁丫鬟们该赶的赶该辞的辞,就连陪伴二少爷长大的乳母也被大太太强行赶出了府,在关上那朱红大门前还将她少得可怜的东西打成包袱丢在她的身上,妇人抖动着嘴唇听着高墙里二少爷像疯了一样挣着去打大太太,却被家丁一手一个架住,接着便是大太太的呵斥声;乳母最后看了一眼那齐家蒙了灰的牌匾,面如土色地捡起包袱,转身离开。
黑瞎子十三岁那年,大少爷殁了,齐家生意一落千丈,但全靠厚实的家底撑着,居然又撑了一年,他十四岁的那个春天里的某一天早晨,他刚刚睁开眼睛,外头就来了个家丁,说是让他去老爷那儿,他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便去了。
可没成想他推开阿玛的房门,双脚刚踏进门槛,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一根针定进了后脖颈,小少年顿时失去了意识,瘫软在地。
不清楚过了多久,他是被眼眶边极为剧烈的疼痛刺醒的,耳边是萨满在唱着满语的曲子,边唱边跳,二少爷能闻到到老萨满身上常年不清洗的馊呛味道和香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他作呕;他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便急忙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白茫,像极了那片寒冬里的草原,但二少爷很清楚不是,他试着挣动手脚,手脚却被铁锁环扣在了一块木板上,一撞,木板便发出哐的一声响。
少年使劲用手肘撞击身下的木板,他能确定自己还在家中,但是这是怎么回事?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身不由己的恐惧,寒意慢慢从后脖颈弥漫而下,渐渐凉透全身,其中一个原因是他自身的恐惧,另外,二少爷恍惚间听见萨满吟唱的声音愈来愈大,周围也有人开始低声附和,曲调愈发古怪,一高一低,时而激昂时而低沉,二少爷的心跳的几乎要蹦出胸膛,最终,在老萨满一声高亢地嘶吼声中,他感觉自己的眼珠居然奇痒了起来,好似无数丝线一般的虫子密密麻麻在他的眼珠子上不停蠕动,二少爷顿时不停用力摇晃起脑袋来,他大力眨眼,转动眼珠,使劲攥动眼部肌肉闭起眼又睁开,身旁便有许多人用了死力压住他的脑袋,他感觉到其中有两只手掰开他的眼皮,让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