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锦风身子一僵,旋即放松下来,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女子身上:“那年我七岁,宗凡十岁,邱秉文十三岁。因为邱秉文年长于我们,又生性聪明,是以在我们这一群人中,他是高高耸立的主心骨,于我而言,他亦兄亦友亦师。”
这是杨晴头一次听他提及同怀王的关系,没有浓烈的恨,有的只是轻描淡写的情。
“如果说,邱秉文是我在外的主心骨,那么家中,堂姐铃君便是我的支柱。”
“因为我身上顽劣的恶习,我爹对我颇有意见,我努力地想要改正,恨不能一夜之间拔掉自己的所有劣性根,好让自己配得上‘牧’这一姓氏,可我做不到。”
“那个时候,我最怕我爹皱着眉头看着我,用极其失望的语调,轻描淡写地说出叫我心碎的话,他说,‘要是早知道他变成这副模样,我当初就该放他在虎城自生自灭。’”
闻言,杨晴心尖一颤,诧异地张大眼睛。
她知道他们父子关系不好,却没想到威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短短二十六个字,字字如针,莫说与他血脉相连的牧小世子,便是她这个外人听了,也觉心口发疼。
“他一点也不想接我回来,也一点都不喜欢我,可我却是极喜欢他的。”
“在我还没认祖归宗的时候,我便曾指着京都方向,豪气万丈地表示,我长大了要做像威王一般顶天立地的男儿。”
“能当威王的儿子,在全天下人看来,这是无上的荣光,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就是做的再好,也不能换来他满意的目光。”
“好在那个时候,有堂姐从中调节,一面按着我爹的脾气,一面在无人时开解我,偷偷教我功夫。”
“她会因为我喜欢吃杏子,向邱秉文讨巧卖乖,让他从虎城移植两株杏树。会因为我心情不好,带我穿上虎城的绸缎,玩起虎城孩童最常玩的游戏。她会因为我爹骂我没规没矩,带着我翻墙爬树,下河摸鱼。她告诉我,下河摸鱼是野趣,是天性自然,不是‘野’,更不是‘俗’。”
提及堂姐,牧锦风眸中浮现出浓浓眷恋。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日,鲜活,明朗。
从男子的描述中,杨晴瞧见了牧铃君的另一面,也忽然能够理解,为何一个逝去三年的人能牢牢占据那么多人的心。
“直到三年前,堂姐死在邱秉文的侧妃手中……”话音就此戛然,牧锦风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子。
他望着女子的眼睛,那双狐狸眼微微泛红,诸多情绪在里面翻涌,压抑。
“堂姐死了,害死她的除了柳侧妃的谣言,还有邱秉文的冷漠。”终于,牧锦风再不压抑自己的情绪,任由心中翻涌的悲痛化作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滚落:“我恨邱秉文,所以我不给他留一丝颜面,当街让他眼中最低贱的流民给他戴了无数顶绿帽。”
“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最坏也不过众叛亲离罢。”
说到这,他讥诮一笑,嘲讽道:“果不其然,我爹动手打断了我的腿,京都百姓将我化作妖魔。”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爹看我的眼神,他说我是不肖子,说我是个混账东西,丢尽了牧家的颜面,牧家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清誉,尽数毁在我一人手里。”
杨晴仰头望着男子,他用讥诮而又轻描淡写的语气,在她心上重重划了一刀。
这平静的模样,远比声嘶力竭更让人心疼。
声嘶力竭至少他发泄了自己的情绪,而平静则表示,他放不下。
“可我没想到的是,皇上站在我这边。”牧锦风垂下眼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原谅了我的荒唐,并亲手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废了,甚至于连柳大人也没放过。”
闻言,杨晴哑然,越发能理解他今日的失常。
比起威王和怀王,或许他对皇上的感情更为浓烈,被纵容,被疼爱,却也被悉心教导,这不正是一个孩子最需要的吗?
“其实,我很早就怀疑牧家之事与先皇有关,所以我故意在章大人设下鸿门宴后将此事透露给邱秉文,想看一看他的反应。”
“若他为我解围,则表明,牧家之事很可能与先皇无关,若他没有为我解围,则表明,牧家之事一定与先皇有牵扯。”
而事实上,从邱秉文知道这件事开始,便极力混淆他的视听,无论是陈梅的身份,还是娶阿晴为正妃,都是他混淆视听的手段。
说陈梅是柳大人的人,给柳大人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恰好能与柳大人对牧家的种种针对对应上,然,陈梅的真实身份应当是先皇的暗卫。
邱秉文不仅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亦是先皇最喜欢的皇孙,邱秉文与先皇的关系,要远超于皇上与先皇的关系,是以关于先皇的秘密,邱秉文知道的一定比皇上多。
至于要娶阿晴为正妃,故意漠视章大人对他下手的举动,明面上看着是想借林家与宗、牧两家的关系,以娶阿晴达到牵制他的目的,实则就是想让他与章大人的孙女成事,好将这件事压下来。
为了保住先皇的名声,邱秉文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
所有人都想粉饰太平,章大人如此,邱秉文如此,就是不知,当今圣上是否亦如此。
“我早猜到了。”牧锦风喃喃自语着,倏地低低笑了起来:“我原以为我是不惧的,可当我瞧见那方炼丹炉,我才发现,其实我比任何人都要怕。”
“更叫我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