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五日,朱温月前曾告诉李柷这一天是黄道吉日宜行登基大典,登基意味着他从此刻起就是普天下的新皇,这仪式该当只为他一人而行,尽管他从未幻想过皇位这东西。
礼乐声中,李柷明明白白感觉到自己恍若是个陌生局外人,这日从四更起他就开始任由宫人摆布,洗漱、沐浴、更衣、加冕。
这通天冠还真是沉啊,李柷暗暗向着顶在脑袋上的铁物感叹,皇帝二字的重量在冠饰上就如此淋漓尽致了。
再之后他在乾阳殿外祭天拜地祭奠列祖列宗,乾阳殿实在是太大了,似乎两个含元殿才能赶得上,但年份太早历经战乱太多,没有及时修补经营,总有粗旷的印象在。
李柷的情结在长安,纵是洛阳千般万般地好,终究抵不过长安二字,可是大明宫已经不在了,含元殿已经不在了……
这种心酸,那种心酸,一时间齐齐涌上来,噎得他发不出声音。
祖宗在天之灵若看到李唐天下沦落至此,李唐子孙被人摆布至此不知会如何斥责谩骂他。倘若列祖列宗能听闻他的心声,他真的想向他们愤恨倾诉大唐江山是如何在三代之内百年之中彻底沦丧的,他知道的不多有些是他亲眼所见有些是他小时候从里的老先生那里听来的。
起初大唐国力衰微,部分实力强大的藩王借机出兵盘剥土地,当年威震四方的王朝当然不肯承认国力不比当年,可是有些战争是不能开始的,因为没有胜的可能反而会暴露大唐不复当年的悲哀现实。
于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方法应运而生,大唐拿出土地换取藩王退兵,只要对外淡化割地赔款的事实,将重点全部放在退兵上做文章,这粉饰太平的完美招数依旧会保全大唐天威。
这饮鸩止渴的补救方法很快就把岌岌可危的王朝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加之内朝宦官乱政,与外朝藩王沆瀣一气,全国各地的大小藩王和节度使都如狼似虎地吮吸着大唐剩余不多的血脉,这其中也有李存勖的父亲当年的晋王李克用,只不过他的手脚收敛一些,李柷初见李存勖时,对他生出的许多芥蒂也并非只因贺兰薰,但后来又发生的许多事让李柷越来越相信李存勖这个人,而后来他所面临的各种境地也让李柷不得不选择完全倒向河东。
偷偷给他讲过这些的那位老先生应当是为大儒,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位先生再未出现在他的讲堂上,就那样凭空消失了,从那以后李柷再没有听说过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礼乐依旧在吵嚷着,李柷知道接下来还有册封封赏那些步骤,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演戏一样事先彩排好,宫人递给他什么他就去做什么,几乎不必特意去记,尽管如此,自从礼部拟定好这份大典仪程之后,那个看起来瘦小又丑陋的礼部尚书在他面前整整念了三遍,他洪亮的声音让李柷觉得自己是个聋子。
对于皇宫中任何一个涉及这场典礼的人来说,他不过是一个摆设,但依旧不容出错,一旦出现丁点错处丢的是朱温的脸,所以为了避免担负责任,礼部只得一遍一遍重复上报这无聊的流程。
很多年了,他们都是这样办事的。
李柷注意到永明一直在盯着朱温,目光像是要吃人。
他也用余光盯着朱温,这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一头苍老的白发丝毫掩盖不了笑容中的不怀好意。
他本是穷苦农家出身,不该是这样的,李柷努力抑制住自己对这种愚蠢想法的嘲笑,不让苦笑浮现在脸上。
那之后他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朱温的骄撵上,那是皇家才能用的轿衣,连他的几个儿子受用的也是皇子的礼仪,好像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一样。
也不尽然,倒有几个侧目的,李柷庆幸自己坐的是这把高高在上的龙椅,因为只有这个位置能够细细观察下面的每一个人,一览无遗。
”长姐的暗示不无道理,洛阳依旧还有李唐旧臣在。” 但他不敢确定哪些是真的可以效忠于他,哪些是朱温派来试探他用来抓他把柄的。
他有种感觉,打从来了洛阳,疑心越来越严重,有些神经兮兮。
每天用膳的时候,哪怕是一杯茶,都会让他感到心神不安,他得深呼吸反复告诉自己,他对朱温来说还有用,朱温不会在自己登基之前对自己下手。
现在形势又不同了,登基之后,朱温一定会在朝政之事上反复利用自己,不仅如此,自己的一点纰漏都会被他抓住小题大做,甚至扣上十恶不赦的罪名,成为他废黜皇帝取而代之的理由。
这样的处境使李柷由衷地惶恐,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随后看向四周,还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安。
自己会是大唐的最后一位帝王吗?大唐的天下是不是来不及了。
“李存勖你要快点啊!”他在心中反复念叨。
他已经很快了,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三垂岗一战极大地挫伤了梁军的锐气,现在洛阳城里也都在说年轻的晋王根本不是贵族膏粱子弟。
但是朱温好像并不在意,倘若无事地换了主帅,又派了援军继续围攻潞州,仿佛并未在洛阳的朝堂之上引起多大的风波。
他始终看不透朱温的心思,他不明白这个人,只能从眼睛里依稀辨认出他性格的缺陷。
此时的朱温正因为撤掉康怀贞一事而头疼,潞州一役紧紧是个开端就使得他与康怀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