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床边围着一群人,她们身着清一色的服饰,梳着双挂式的发髻,个个奔来跑去,手中忙活着事。不需猜便知,这是府中的侍婢丫鬟。
她的眼神略过丫鬟的身影,朝窗子望去。窗外虽是一片绿意,却总觉着它们耷拉着叶子蔫蔫地,与这火辣的日头倒是挺配。床侧有一跪着摇扇的丫鬟,她见江沅醒来,更顾不上自己额间的细汗,越摇越有劲,仿佛这人能醒来,全仰仗于这把扇子似的。最热的时分还未熬过,江沅四叉八仰地躺在床上,一手指了指端水的丫头,示意她递水过来,一手扒拉着xiè_yī的领口,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
端水的丫头见状低下了头,有几个胆大的瞥了几眼,也红起了脸。这本不是什么需要避嫌的事,大家都是女儿身,又是伺候惯了的,看了去也不害臊。可当下不同。江沅虽是一副女子的身子,珠钗饰髻着胭脂眉黛的,但她却是个如假包换、实打实的公子爷。
这事儿阿,还得从三天前讲起。
黔梁知县宋植宋大人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已经告假三日了,这些日子里,衙门的大小事全凭师爷左渊一人料理,说是大小事儿,实则连蒜皮屑都沾不上。都说男儿志在天下,宋植却没啥远大志向,他常言:不知自己打哪积得德,这个芝麻官他可当地自在。与邻县三天两头出个案子相比,他的日子可是再清闲不过了。黔梁算得上是一个好地方,这地常年无旱无涝,收成不错,百姓勤勤恳恳安居乐业,民风也极为简朴,用得着县衙的次数真是少之又少。只有一次,宋植新官上任不久,打外地来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贼,一更时分入了南街边上的同来客栈,顺走了在此吃酒小吏的钱袋。小吏擒了贼状告至衙门,怎料那贼矢口否认,说这衙役吃多了酒,劲头一上来就开始胡言乱语,这钱袋分明是他自己的。
宋植望向小吏,他果真两颊熏红,东倒西歪,瞪着眼睛勉强装作清醒的样子,看热闹的人见状,连连点头赞成小贼的话。小吏被偷了钱袋,自然是不依不饶的,但是客栈里的人打尖也好住店也罢,各有各的心思,没遇上熟人或是出了名的大人物,哪管你这座上坐的是谁,直到出了事,方来凑个热闹,个中事便只有当事人自个儿知晓了。
“大人呐,我那钱是上月刚下放的,家中妻儿全凭我这些俸钱度日呢。望大人明察,还小的一个公道。”小吏憋着一张嘴,一个叩首言辞诚恳,不像是会说假话的人。
衙门外的人议论纷纷,这高堂上的宋大人还没急,他们倒是开始左右为难,急于断案了。
“我且问你,是否吃酒了?”宋植指着小吏,明知故问。
他看似懊恼地点了点头。
“那你呢?”他又指向跪在另一边的小贼。
他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小的没喝酒,清醒的很。”
宋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挥了挥手:“来啊,将这没喝酒的小贼拿下。”
众人不明所以,只听宋植说:“这小吏喝了酒不假,连衣裳都赏了美酒的光,钱袋挂于腰际哪有不沾酒的道理。而那小贼没有喝酒,钱袋却像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似的尽是酒味。孰是孰非,就不言而喻了吧。”
大家这才重新审视起了坐在高堂之上的人。他年纪不大,少年的稚嫩在他脸上仍未退却,乍看之下,还以为哪位吃了豹子胆的公子爷偷穿了官服,假正经地坐在高堂过把官瘾呢,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俊朗的容颜之下有着一副少年少有的沉稳的眼眸。这便是黔梁的知县宋植宋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