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曾经说过,自古成王败寇的论定都是掌握在最后胜利者的手中。

他说得直白而讽刺,却犀利准确。

眼下,秦王在前,盖聂收束心神,言道:“列国并起,天下大争,诸国各自称雄,然终究不过是一代而终。自古王霸之业:一是罚罪,如周代商;二是攘外安内,如齐桓晋文。陛下却是走了一条自古以来从未曾有人走过的路。”

大争之世,必灭他人之国,这是一条注定腥风血雨的路。

一统天下,终熄战乱不是一句简单的话。能看到这一步的人已是前无古人。

夏禹开始,古今三年前,唯有眼前一人做到了。

嬴政闻言长久沉默,但他眉梢确实微微扬起。

知己难求,这是难得高兴的时刻。

望向北方起伏的山峦,那里正在修筑烽火台,连城长城。帝王叹道:“数百年,山东六国为式微,互相攻伐,为了眼前的利益能够引狼入室。他们早已忘记了谁才是我中原真正的敌人。”

北有蛮夷,西有强秦,偏偏腹地还有本是同根的诸侯构陷。如同赵国北距胡虏之时,燕国时常趁虚偷袭,以致仇隙日深,以为世仇。

究其根源,终归是国君短视,各自为政。

疆土不分边界,人心偏要画地为牢。

盖聂是赵人,可他更明白,秦国才是结束天下连绵刀兵的希望。

“陛下做的事,是让华夏从此张口同声,指挥若举臂,倾尽一国之力以成其事。至此,天下无诸侯,唯有一国耳。”

止戈休兵,一统中原,从此不再手足相残。

这曾经是他追求的那个梦想。

帝王听到此处,抚掌轻声说了一个“好”,饮尽一爵酒。

酒尽,帝王掷杯于案上,方才畅快之色消散,竖目问道:“既然你知朕之远见,亦能思寡人所思,何以叛秦?”

这是帝王今夜第二次诘问同一个问题,可见执念。只是这一次,帝王语气并无愤怒,跟多是惋惜。

盖聂平静看向帝王:“为了一个故人的嘱托。”

帝王神色失望:“为了那个刺客之子?盖聂,因飞絮而弃巍峨,你太令寡人失望了。这就是你身为鬼谷弟子的抉择?”

盖聂缓缓道:“陛下,臣刚到秦时,见陛下夜夜用功到月上西天,四更不眠。上至丞相廷尉夏至客卿漏夜求见,从不曾怠慢。昔日见尉缭子,也是以大宾相迎,而非君臣召见。”

尉缭子是魏国人,秦王却待之以上宾。

昔日尉缭子就言道,秦王敬士而通权达变世间罕有,天下不一于秦,岂有天理。

比之秦王对入秦的山东士子以国士待之,山东六国国君的作为着实令人不齿。

韩国令郑国入秦修凿水渠以疲秦,做出约法三章:疲秦不成渠、死封侯,活逃秦,否则就要让郑国老死韩国终身不可为天下治水。然郑国身为水家弟子不肯做出伤害天下百姓的事,挺身终成渠。韩国却因郑国修渠被其余五国责备而欲灭郑国全族。那个时候,是秦王令王翦出雷霆之兵,直逼韩国南阳,逼迫韩国交出郑国族人,专人送去秦军幕府,救了修渠的千古功臣。

嬴政重尉缭,一见如故,欲拜国尉。魏王却以尉氏族人性命相胁,令间人武士入秦毒杀尉缭,尉缭中毒险些殒命秦地。秦王为知己怒火中烧,以国书威胁魏王:若尉缭部族一人遭害,魏国入秦士子一人不安,就是秦军灭魏之时,魏王族人人人碎尸万段。最后魏王不得不割让五城谢罪,从此魏王一病不起。

这些年秦王护持功臣,早已视七国如一国,这正是盖聂一直追寻的千古邦国第一大道。

嬴政难得怅然,他称帝后,随着他威仪日盛,周围的人早已敛去锋芒,变得毕恭毕敬,入耳皆是歌功颂德万寿无疆之声。即便是李斯,如今也很少与他提及往昔君臣扶持的时刻。

自亲政起,帝王几乎从未在前半夜歇息过。世人只知他因美人误时杀之残暴,却不知他对自己苛求更甚。

帝王看向盖聂:“秦一天下在于一治,并非效仿夏商周。朕志不在做王道天子,而在根除裂土战乱之源,唯有如此天下一法一治。是以灭六国大计,不存王族社稷,不存国都。盖聂,你该懂朕!”

盖聂目光依旧平静:“然。”

帝王却道:“既如此,燕太子使刺客刺杀寡人,难到不该诛杀?”

这个问题盖聂不会回答,帝王也并不需要他回答。

他沉默地看着嬴政,帝王比他记忆中改变了很多,颧骨高起,唇色紫酱,几句话的功夫已经面色赤红,目中血色更迭。

他说:“臣离开,是因为那时,秦国已经不需要纵横。”

嬴政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他自然可以以李斯蒙恬举例帝国护持功臣并非虚言,但是对上盖聂平静澄澈的眼神,对于聪明人,这样说没有意义。大秦因纵横而王天下,就比任何人都更知道纵横之术的危险。

如同兵器,李斯第一个上奏,收天下兵器,去私兵,除盗贼。

帝国只会有一个声音,他的意志,就是整个中国的意志。他可以调集举国之力,南收百越,北击匈奴,西却羌胡。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会扰乱这种格局的威胁。

盖聂即便留下,用之也要小心谨慎。

他们是君臣,亦是知己,并不需要多说已然明了对方的意思。

帝王又饮一爵酒,叹道:“盖聂,你为何不能如同尉缭郑国?为何不能以你纵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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