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汗渍污染得像黑人似的,他们的创伤没有包扎,鲜血开始凝结,苍蝇已在周围
成群飞舞。
皮蒂姑妈家是最先接纳伤兵的几户人家之一,这些伤兵是从城北来的,他们
一个又一个蹒跚着来到大门口,随即躺倒在青草地上,大声呼唤起来:水!皮
蒂姑妈和她的一家,在那整个炎热的下午,包括白人黑人,都站在太阳底下忙着
提来一桶桶的水,弄来一卷卷的绷带,分送一勺勺喝的,包扎一个个创口,直到
绷带全部用完,连撕碎的床单和毛巾都用光了。皮蒂姑妈已完全忘记自己一见鲜
血便要晕倒的毛病,竟一直工作到她的小脚在那双更小的鞋里肿胀起来再也站不
住了为止。甚至大腹便便的媚兰也忘记自己一样,后来,她终于晕倒了,可是除
了厨房里那张桌子,没有地方可以让她躺下,因为全家所有的床铺、椅子和沙发
都被伤兵占了。
在忙乱中大家把小韦德忘了,他一个人蹲在前面走廊的栏杆后边,像只关在
笼里受惊的野兔,伸出脑袋窥看着草地,两只恐惧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嘴里呤着
大拇指,正在打嗝儿,思嘉一看见便大声喝道:到后面院子里玩去!韦德汉普
顿,可是他被眼前这混乱的情景所困惑,感到可怕了,一时还不敢到后院去。
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他们已浑身疲乏得不能再走,伤势重得无法挪动
了,彼得大叔只好把这些人一个个搬上马车,送到医院里去,这样一趟一又一趟
地赶车,弄得那匹老马也大汗淋漓,于是米德太太和梅里韦瑟太太才把她们的马
车送了来,帮着一起运送,马车由于满载伤兵,压得下边的弹簧歪歪扭扭,嘎嘎
作响。
接着,在盛夏漫长的黄昏里,连绵不断的救护车从战场上一路开来了,同时
还有供应部门的运货车,上面盖着溅满污泥的帆布。再后面是农场上的大车、牛
车乃至被医疗团征用的私人马车。它们从皮蒂姑妈家的门前经过,满载着受伤和
垂死的人在坑坑洼洼的大路上颠簸着行驶,鲜血一路流个不停,滴落在干燥的尘
土里。那些开车的人一看见妇女们提着水桶拿着勺子在张望就停下来,随即发出
了或高或低的一片呼喊声:水啊!思嘉捧着伤兵颤拌的头,让他们焦裂的嘴唇
喝个痛快,接着又把一桶桶的水浇在那些肮脏发烧的躯体上,也流入裂开的伤口
中,让他们享受到暂时的舒适。她还踮起脚尖把水勺送给车上的车夫,一面胆战
心惊地询问他们:有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
所有的回答是:太太,还不怎么清楚,一时还说上来。天黑了,还是那么
闷热,没有一丝风,加上黑人手里擎着松枝火把,就越发觉得热了。灰尘堵塞了
思嘉的鼻孔,使她的嘴唇也干得难受,她那件淡紫色印花布衣裳是刚刚浆洗过的,
现在已沾满了鲜血、污秽和汗渍,那么,这就是艾希礼在信上说的,战争不是光
荣而肮脏的苦难了。
由于浑身疲乏,使整个场面蒙上了一层梦魇般的迷幻色彩。这不可能是真实
的----或者说,如果真实,就意味着全世界都发疯了。否则为什么她会站在皮蒂
姑妈家安静的前院里,在摇曳不定的粉光下往这些垂死的年轻男人身上浇水呢?
他们中有那么多人可以做她的情人,他们看见她时总设法要向她露出一丝微
笑。那些还在这条黑暗的尘土飞扬的大路上颠簸着被源源运来的人中,也有许多
是她十分熟悉的;那些在面前奄奄一息即将死去而成群的蚊子还在他们血污的脸
上叮个不休的人中,有多少是她曾经一起跳舞和欢笑过,曾给他们弹过琴、唱过
歌、开过玩笑,抚慰过和稍稍爱过的啊!
她在一辆堆满伤兵牛车底层发现了凯里阿什伯恩,他头部中了颗子弹,差
.l
一点没有死掉。可是不去碰旁边六个重伤号,要把他拉出来是不可能的,她只得
让他就这样躺着去医院了。后来她听说,他没来得及见到医生就死去了,也不知
埋在什么地方。那个月被埋葬的人多得数不胜数,都是在奥克兰公墓匆匆挖个浅
坑,盖上红土了事。媚兰因为没有弄到凯里的一绺头发送给她母亲留作纪念而深
感遗憾。
炎热的夜渐渐深了,她们已累得腰酸腿疼,这时思嘉和皮蒂挨个儿大声询问
从门口经过的人:有什么消息?什么消息?她们这样又挨过了几小时,才得到
一个答复,可这个答复顿时使她们脸色苍白,彼此注视着默默无言了。
我们正在败退。我们只得后退了。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好几千呢。北
方佬在迪卡特附近把惠勒的骑兵队拦腰截断了。我们得去支援他们。我们的小
伙子们马上就会全部进城。思嘉和皮蒂彼此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臂,以防跌倒。
难道----难道北方佬就要来了吗?
“是的,太太,他们就要来了,不过他们是不会深入的,太太。别着急,
小姐,他们没法占领亚特兰大。不,太太,我们在这个城市周围修筑了百万英
里的围墙呢。我亲耳听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