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火锅,又带着没见识的外国人逛过超市。钟一鸣差不多忘了早晨的尴尬。直到晚上洗澡的时候,热水冲在皮肤上,血色上涌的感觉把他带回了在走廊上的那一瞬间。
他摸着自己的后脖子。表面并没有什么异样,头皮却酥麻麻的。钟一鸣一头扎到淋浴下,胡乱揉搓头发,像是要抹去多余的错觉。
洗完澡出来,宋未正在压制上次在黄河路拍摄的视频。钟一鸣跑到他身后看一遍,宋未竟真的把不愿出境的刘大侠给剪掉了,那个算命先生则留在压轴。“面白无须,到老孤寒……”和自己记忆中的不同,视频记录了算命先生那幅严肃又不屑的表情,看得钟一鸣心里有些膈应。
他掰过宋未的脸,认真端详:“要不,你留个胡子吧。”
“哈?说好不提这个了!”宋未模仿着汽车头上的摇头摆件,摇摇晃晃地又把头回到了电脑前,“你要是怕我孤独终老呢,不如身体力行做些实事。”
“给你介绍对象?”
“太麻烦,直接嫁给我得了。”
钟一鸣就猜到他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懒得回答。翻身拿他的手机看看最近拍的照片,一晃到了电视台前的自拍。差不多的角度,宋未竟连拍了十几张。
“你是被自己帅到了么?”钟一鸣举起那满屏的自拍。
宋未歪头看了一眼,高叫着“侵犯”夺回了自己的手机。
钟一鸣由他夺了回去,唉声叹气地想起自己备受压迫的成长经历:“唉,我可不懂什么,小时候日记我妈都随便翻。”
“你还写日记?”
“想什么呢。”
听到“日记”两个字,宋未不禁流露出了很想拜读的眼神,最终靠着自己多年以来重视的素质教育克制住了。一时无话,房间里只有宋未的键鼠声。钟一鸣坐在床上拿毛巾擦头发。回忆自己小时候写了哪些日记,大半已经记不起来了。
短发干起来很快,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揉着,都没注意到宋未起身。
“要被你揉秃了。”
他从他手中抽走毛巾。钟一鸣一愣,摸摸自己乱翘的头毛。
“你说我会不会真的记性不好?”
“怎么了?”
钟一鸣摇摇头,要说小学时候的作业、课文、日记,十几年过去,记不得的人太多了。人的一辈子不断向前,未被回顾的记忆就像电影里失了色的玻璃珠一样,久被尘封,直到有一天被当做无用之物、消失殆尽。所谓梦幻泡影,目之所遇,能被看到的只是一二,留在一日记忆中的更是寥寥无几。记忆又是大脑的幻觉,容易被喜怒哀乐的情绪所动,留存下的印象往往经过了加工,只是自己所想记住的那一个角度。
有的时候,我们置身于某个场景,会无来由地感到“似曾相识”。心理学上解释为大脑将过去的记忆碎片重组的魔术。留存在脑中的记忆并非呈现为时间的线性排列。或许某一天他路过相似的走廊,另一次有人替他整理了领子,某个擦身而过的人用着肖本同样的香水……记忆跃迁,钟一鸣就会感到那一刻似曾相识。
“行吧,老年人。”宋未拍了拍床边人怔忡的肩膀,靠着他坐下来,“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大学时候的事,比如说住哪,有什么好朋友?”
“嗯。”钟一鸣无语地看着他,跟宋未谈这种细腻的话题绝对是对牛弹琴。他的字典里只有感冒对应着吃药,绝不会有姜汤板蓝根、风寒发热之类的精髓,一年到头空调开在二十度,出门就要狂晒太阳。
他无奈地摆摆手:“我没有老年痴呆,记得了欠你一个媳妇。”
“别忘了。”宋未一边强调,一边变戏法似的手上拿出一份文件,“所以我租了房子,要不要一起来住。”
“啊?”
钟一鸣接过来。正是一份租房合同。两室两厅,整租近八千。付三押一,宋未已经签好字了。
要知道当年钟一鸣那间小一室一厅只要一千五的月租。
“怎么不叫我一起看看。”
“嗯?是谁赶着第一天就让我租房……”
钟一鸣翻了个白眼,是自己没错。可宋未哪有那么听话过,还不是赖在了自己家里。再说了:“付三押一,你不回美国了吗?”
“好不容易办了签证,不要,在这里直播中国日常比直播游戏人气还高呢。”宋未见钟一鸣无视了他第一个问题,再次重复道,“所以,你要不要一起来住?”
那么贵,资本主义,坚决不要。钟一鸣果断摇头。
“可是,我都租了两室呢。”宋未眼巴巴地看着他,“钟一鸣你忘恩负义,以前在美国我多罩着你呀。”
“……”
“而且,我挑着电视台附近租的。步行600米就到。”
从这里到电视台却要一个多小时。
宋未的劝说威逼利诱,钟一鸣摇头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那就这样定啦。我看过日历,周一宜迁居。”说罢,不等钟一鸣反驳,他抱着对方吧唧一口就亲在了脸上。行动太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接触的那块脸颊微微发烫。
“喂!”钟一鸣一脚踢过去,就要发作。宋未赶紧跳起来,舔着脸一笑:“说定啦说定啦。记得整理衣服,我去洗澡。”
说着,他风也似的跑了出去。门啪地关上,钟一鸣一个聪明的亚洲人竟然失手输给了狡猾的美国人,他气气地抽了两张纸巾,在脸上胡乱擦。擦得脸更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唯有脖子是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