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看到养母了,还是年轻时候的养母,她正顶着草帽子在坝子里晒谷子。
“你起来了啊?”倒是在坝子里带着草帽儿晒谷子的黄芬抬头看见了她,出声问道。
欧冰完全处在震惊中,没有回答养母的话,就那样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养母在坝子里挥着挂盆儿晒谷子。妈妈好年轻,皮肤是那样的白皙,人也才微胖,编着个长辫子,弯腰晒着谷子,辫子从右边脖子垂下来,掉在身上那件深蓝色打了粑粑的衬衣上,配一条黑色的裤脚都烂了几个洞的女士老板裤,打着光脚,把谷子推开。
整个谷子是连成一片的,但为了能均匀的晒到,就得推成几条,似小道,然后用扫把把谷子往两边谷堆扫,露出干净的坝子给太阳晒,待这些小道晒干了,再把那几条谷子推到那晒干的坝子小道上,再是扫干净,让太阳晒干,如此两次,在刮成一片平铺着晒。一天之中,要这样七八次的去坝子里晒。已经晒过一天的谷子还要和刚打回来的谷子分开晒,新打回来的谷子水汽重,掺杂着谷叶,谷草,杂草,这些都得边晒边捞出来。
这是她小时候生活里才有的场景,这样的场景要伴随她到十六岁,直到初中毕业后出去打工。想不到她又看见了,就好像做梦一样,在生命的尽头,她希望回到小时候,回到了视她为亲生女儿的养父母身边,然后人生重新再来一次,想不到真的梦到了这样的场景。
黄芬看着大女儿出神的看着自己,问话也不晓得回答,觉着这个娃儿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了,是不是昨天晚上烧傻了?把挂盆儿一丢,走上沿坎,问道:“你好些没有?”伸手摸了下欧燕的脑壳儿,温度正常了,已经都不烧了的嘛。
“妈!”欧冰叫了一声眼前的女人,一把抱住了她,还在她有肉的腰上捏了一下。恩,软软的肉捏起来好真实,她真的回来了,即便这是个梦,但这个梦很真实。
“你两娘母得干啥子哦?”挑着一挑谷子回来的欧明看着大女儿抱着自己老婆,有些生气,口气就不好了,他在外面把谷子挑起回来,先前倒的那堆还没摊开,坝子头的谷子还没晒归一,两娘母就得沿坎高起抱起。
“你凶啥子嘛!硬是!”老公的话让黄芬也有点冒火,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我是看斗娃儿有点不对劲,起来出来就站在那儿,跟她说话也不应,喊她也没得反应,昨天晚上烧得那么凶,害怕是不是烧傻了?你硬是,回来就冒火。”
“陈老师都说了没得事的,你担心啥子嘛?硬是。”放下扁担,把罗兜里的谷子倒出来,边拿起罗兜抖残留的谷子,边怼回去。
爸妈两个人说话很喜欢斗嘴,欧燕很多年都没有听到过了,她刚出来看到她的妈妈,还没有那么触动,只沉浸在这往日的思绪里,养父的出现,彻底把她的伤心勾了出来。想也没想的,直接放开了养母,跑下坝子,哽咽的喊了一声“爸爸”,趁着欧明抖完谷子放下罗兜的空挡,一下子抱住了这个曾经最爱他的中年男人,眼泪不由自主唰唰的往下掉。
她最思念,最想见的人,她终于又见到他了,她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她好想念他,欧燕抬头看了一眼养父,没想到中年时期的养父是这么的高大伟岸,一米八的身高,即便穿着破烂的衣服,也阻挡不住那健壮的身体,还有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跟年老时,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脚步蹒跚,哆嗦着手还要坚持自己做饭吃的样子,完全是天壤之别。
欧冰越想,越是伤心,哭得更是凶了,哭声里带着深深的悲伤,委屈,还有再见到爸爸的欣喜,几乎哭花了整张脸。
看着哭得不能自己的大女儿,欧明看了一眼自己老婆黄芬,询问这孩子为什么哭?黄芬也被大女儿哭得莫名其妙,她摆摆手,说实话,她也不知道。“我就是看斗娃儿有点不对劲,说梭哈看,她刚刚一下就抱斗我,你就回来呀!”
要说欧明刚才还以为自己老婆是瞎担心,听见老婆这么一说,再看看大女儿现在抱着他大哭的样子,他也觉着大女儿有点不对劲了,难道真的烧傻了?还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哦?
带着疑问,欧明弯腰把大女儿欧燕抱起来,摸了一下额头,没有发热了,然后开口问她:“燕燕,你哪里不舒服啊?”
欧燕被爸爸抱在怀里,感受着爸爸结实有力的手臂稳稳的抱着自己,是那样的安心,还有那熟悉的慈爱的关怀声,是多么的让人怀念。能再次回到父亲身边,她真的是悲喜交加,以至于当爸爸问她话的时候,她的喉咙像是被卡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满脸泪水的摇头回答。
听得懂他问得话,晓得摇脑壳,说明娃儿没得事得,欧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觉得奇怪:“没有不舒服,那你咋子了嘛?哭啥子唉?”
她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欧燕只能用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不舒服,用袖子开了脸上的眼露水,呆呆的看着她爸爸脸,她咋子了,她没咋子,她是高兴的,她太欢喜了,所以见到他的时候才哭了,哭得不能自己。
“你打了她呀?”娃儿不说话,也不晓得哭啥子,欧明转头问在晒谷子的老婆。
“哪个打了她嘛!硬是!我都说了,娃儿起来出来就得那儿站起,喊不应,我得沿坎高起去看哈她咋子了,她一下就抱斗我,你回来呀,她跑过去抱斗你,然后才哭的,咋子还怪上我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