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清楚,这样的日子,曹阿瞒永远都不可能给我。
玉儿,我累了,真的累了。或许,我不恨甚至亦还爱着阿瞒;可留在司空府,我随时随刻都会想起子修,我必须要装出贤良淑德的主母的形象好生安抚邹氏,只为了替阿瞒稳张绣的心……既然留下如此痛苦,那我又为何不离开,回这乡野之间,烧饭织布,绝圣弃智,孑然一身却可逃开纷争苦恼,又有何不好呢?”
丁氏的每个字都落在了卞氏心口。人说丁氏脾性大妇人之愚不知为大局而妥协,却不知阴阳相通,被以为是最愚昧的人,或许,也正是那些看的最通透的人。
她知道她到不达他的远方,她知道她已遍体鳞伤精疲力尽无力再陪他前行,所以,她离开了,走的痛心而潇洒。
“可老爷又该……”
“不是还有你在吗?”
卞氏一愣,似乎是在思考消化着丁氏所说的这一切。这时,丁氏却上前,拉起卞氏保养得极好的柔荑,覆于双掌之间。卞氏觉得手背有一丝发顿的摩擦感,那是丁氏这些日子自己留在家中织布所出来的茧子。
“玉儿,我很清楚,你留在他身边,比我更好。
你才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这句话一说完,眼泪就不争气的从丁氏的眼角迸出。卞氏还记得初见丁氏时,她缎服玉簪,鬓角梳理的整齐十分,虽所佩戴所着皆非珍宝贵重之物,一举一动却时时刻刻透露出该有的仪态与气势,虽是女子,巾帼却不让须眉。
她未曾对自己向现下这般微笑人比花娇,也未曾好言好语对待自己,但也是她,有意无意的刁难,让倡家出身的卞氏,很快就熟悉了大家族后宅的纷争博弈,能够安稳的留在曹操身边并为他生下三个孩子。
“夫人,妾身明白了。”卞氏垂眸深深一礼。
丁氏笑着点点头,她知道卞氏如此,便是彻底绝了劝她回去的念头。此事一了,气氛变得热络起来,两个女子之间总是有很多话题可以互相聊聊。
“曹丕那小子最近怎么样了?还天天去打猎射箭吗?”
“是啊。丕儿这孩子,独独对打猎最感兴趣,不过他还是小了些,所以我拘着他仅是每月朔日和十五才可去行猎。”
“爱好如此,你就算担心他的安全,也不必拘着他,多让人跟着就是了。”丁氏道,“想当初,子修就常带着丕儿去行猎,还说要赠他匹小马驹……”
丁氏说着,想起往事故人,不由眼眶渐渐又红了。卞氏没有多言,只是将她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握住。
很快,丁氏就回过神来,她强勾唇露出一个笑容:“玉儿,你也算是偷跑出来的吧,今日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了。”
“夫人……”卞氏抿抿唇,她知道时辰已经晚了,但她却不愿走。因为她知,这或许是她此生,最后有机会见到丁氏了。
丁氏怎是不知她的心思,她拍拍她的肩,爽朗道:“走吧,一生长的很,总会有机会的。”
这时,随卞氏来的侍女也走进来催促卞氏了,卞氏无法,只能再匆匆对丁氏行了一礼道了别,便要随侍女离去。
“多留意一下郭祭酒的夫人。”突然,丁氏开口道。
卞氏脚步一顿,回首奇怪的看向丁氏。忽然,只见丁氏从锦袖中迅速滑出一把剪刀,还未等人反应过来,锋利的剪刀就已经插入了侍女的喉咙,鲜血洒了一地,却刚好未迸到卞氏身上,只是污了地板,屋内一片狼藉。
卞氏仅是一愣,却没有恐惧,而是转头疑惑的看向丁氏。
“看来不仅郭祭酒的夫人,你这侍女果然也有问题。”丁氏不顾血污蹲下身拉起已经气绝的侍女的手给卞氏看,卞氏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她这侍女平日里仅干些细活,可指尖虎口却都有薄茧,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只是与那郭曹氏接触了几面,总觉得此人怪怪的,我还未有证据,但你明白的,女子的直觉总是很准。”丁氏边说边望了一眼窗外,这里的变故太突然了,外面随卞氏来的另两个侍女根本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是见卞氏半天未出来,又看天色将晚,便又想让个人来寻卞氏。
时间紧迫,丁氏把卞氏往门口推了一把,轻声道:
“这里我来收拾,这件事我也言尽于此,也算是我为曹孟德所忧心得最后一件事吧。”
卞氏迅速的咬唇点头,而后便恢复了常态,一脸镇静的走出了屋子。
“回去吧。”她对来寻的侍女温声道。
“可是,夫人,安笺她还未……”
“我看丁夫人独自在此,也无人照料,便将安笺赠与丁夫人,你认为有何不妥吗?”
“奴婢不敢。”侍女诚惶诚恐,内心只道怕是安笺惹了夫人才会被留在这荒野之间,自己可再不可多言受她牵连。
见侍女表情未有什么可疑之处,当是已信了她的话。卞氏暗暗舒展开秀眉,在侍女的搀扶下回了马车。
马车如来时一般辘辘而来又辘辘而去,在乡间泥泞的小道上留下痕迹。卞氏信手撩开薄李帘,抬眸回望,丁氏不知何时又回到窗边的织布机前,柔荑搭在上面,姣好的面容上表情宁静而悠然,仿如一幅泼墨而成的仕女画。
天下之大,有人选择奋勇而前,不惜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