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红退至凉亭正中,清了清嗓子,便开口唱了起来,她的嗓音刚出,鸢萝一怔,嗓音好听,韵味十足,她定是之前学过,只是她的音色偏低沉,以前学的应不是旦角或青衣。
鸢萝望着她,陷入沉思,脑中闪过自己在天津第一次唱贵妃醉酒的画面,那时她才十四岁,谁也不认识她,都以为她是当时红极一时的杨小楼之女杨巧儿。
为何大家都把她认作杨巧儿,这事还要细说。
杨小楼是位角儿,红遍大江南北,十几年前只要他往台上一站,台下数不尽的观众往台上扔首饰,几年前,鸢萝有幸看过几次他的演出,高朋满座、满堂喝彩、盛况空前,虽然那时他已四十好几,可依然有大批忠实观众,鸢萝深刻体会到捧角儿的那些金主的疯狂,他们用了大半辈子去捧他,花了无数钱财和精力,甚至有的千金小姐为他终生不嫁。
但角儿毕竟也是平常人,杨小楼退去华丽的戏装,他是别人的丈夫,也是别人的父亲。
他有一女叫杨巧儿,同鸢萝年龄相仿,杨巧儿在天津第一次登台开嗓,那票很早就被哄抢而空,可不料在演出前一天,杨巧儿嗓子失声,那时鸢萝正随师傅在天津,有时唱唱小戏台有时跑跑堂会,一日,师父告诉她带她去见个有头面的人,她便跟着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杨小楼,他的样貌和身材丝毫不像四十好几的人,腰杆笔直、风神秀异,真乃俊逸绝尘。
鸢萝后来才知,她是被选上做杨巧儿的替身。
替身是何意,便是她画上妆上台唱,台上她是杨巧儿,台下她依然是她自己。
那日,鸢萝唱的便是《贵妃醉酒》,落得满堂彩,台上化了妆,谁也看不出蹊跷,杨巧儿几场的演出都是鸢萝给唱的,她与那眉心有痣的姑娘还唱了《霸王别姬》,她为杨巧儿开了个好头,可她的戏曲生涯却走到终结。
这秘密到如今也无几人知晓。
花园内,喜红的曲声悠扬,鸢萝回过神,不禁感叹,难怪这丫头会讨沈云秋喜欢,他喜欢唱戏,她正巧投其所好。
远远的只见一人从走廊深处朝这走来,他走进凉亭,并未出声,身子靠在柱子上转着手中折扇。
鸢萝瞥了沈云秋一眼,他正握着折扇两手抱在胸前,半虚着眼盯着喜红,她收回眼神,继续听戏,也未察觉,沈云秋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
“雁儿飞,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闻奴的声音……”喜红唱到这卡在那,想必是忘了词。
三姨太闭着眼还在兴头上,喜红恐怕是唱不下去了,神情难堪。
这节骨眼上,若是唱不下去,真是件扫兴事,鸢萝乘大家未注意,缓缓起身走至沈云秋面前,她在他满是错愕的注视下,夺过他手中的折扇。
“借下扇子。”鸢萝轻声说,沈云秋哦了一声,点点头。
不得不说喜红真是个聪明人,她见鸢萝手中拿着沈云秋的扇子,便知她是来救场了,鸢萝一个回身,那扇子在她手中似花一般打开,那动作行云流水,姿态千娇百媚。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同进酒;啊,捧金樽。宫娥力士殷勤奉啊!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鸢萝嗓音一出,众人相视而看,三姨太猛地睁开眼,谁都未料到鸢萝竟会有这幅好嗓子,她唱戏比唱曲儿更好,鸢萝举手投足,提手抬眉,俨然是那杨玉环转世,沈云秋的折扇在鸢萝手里灵活使着,小小凉亭内,成了她的戏台。
她全然沉浸在戏中,也未发现沈云秋在一旁,张着嘴,一副痴傻样。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沈云秋喃喃自语,无人听到他对鸢萝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