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地铁,人潮涌动,一波接着一波,一浪盖过一浪。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相互拥挤着,一个个行色匆匆,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宛如行尸走肉一般从净书和沈绪平身边飘过。如果存在一个巨人,当他揭开地铁站上方的楼的时候,一定会为这番景像所震惊,被这巨大的“蚂蚁巢”诱发出密集恐惧症,然后心惶惶地踏脚下来,胡乱踩死。
净书个子不高,一转头就被淹没在人海中。沈绪平提着行李箱,像初次在班级见到她一样,艰难地把人群扒开,大声地呼喊着:“卧槽,书书妹儿,书书妹儿……”
语音语调暴露出他的外乡人身份,旁边儿一瘦瘦高高的、身着旧衣的中年妇女瞟他一眼,用带着京味儿的普通话说道:“这又是哪儿的人啊?真是没素质!”
沈绪平心里的火又被点燃了,脸上的怒气藏不住,正要发作,却被旁边一个衣着整齐的学生按住了。
“哥儿,”他操着一口正宗的山城口音,“听你这口音也是山城来的?”
沈绪平点点头。
“不要生气,越生气别人就越瞧不起我们山城的人。现在的京都外地人一片一片的,要不是高文凭的学生,要不是高水平的医生,要不是骨干级的老师,要不是最顶尖的律师,这座城市的活力全是我们外地人注入的。本地人仗着张户口就敢排外?刚才也是你爆了句脏话,那姐儿才说你两句。”
沈绪平向他微笑以示感谢,一头又扎进人海里搜寻那浅绿的身影。
“狗啃的,走到哪里去了?”沈绪平执了净书的手,责怪着她的不注意。
“嘘——”她把手指比在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脏话,“这里比不得山城。”
“晓得了,受过教训了。”
“你急什么?我又不会丢。”
“格老子的,”净书鼓着眼睛瞪着他,他连忙用手捂住嘴。
“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老子。”不用净书提醒,自己就把嘴捂住了。
“我,我要是走丢了怎么办?”他满脸委屈。
净书好笑。
他把她的手捉紧放在自己呢子大衣的口袋里:“两个人一起走就不会丢。”
连个人并排站着等到济世一院地铁,旁边的人都不断地打量着他们。沈绪平瞧瞧自己,又看看净书,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觉得怪异的是那没事儿盯着别人看的人。
净书把他的手松开,往外拿,他警觉地捉住又按下去。
“松开。”
“怎么,老……我不信京都还不如山城开放,男女朋友牵牵手都要受人白眼?”
净书把他往后推:“你看看,你站到下车这一列了。”
沈绪平这才明白了旁边站着排队的人白眼他的理由,极不情愿地松开净书的手,退到她后面去。
地铁站挤,这地铁上比地铁站还要挤。人贴人站着,活像醉汉桌子上林立的酒瓶子,又像田间茂密的稻禾。沈绪平抓着吊环拉手,净书个儿矮,抓高处的吊环费劲儿,想把住车厢中间的钢管,却又被其他乘客挡住了。看她左右不是、无可奈何的样子,沈绪平像不耐烦似的,微微弓下头,把她的两手环在自己的脖颈上。
他还是第一次和净书这样面对面贴着,他从上往下,笑眯眯地享受着净书脸上浮现出的羞红,沈绪平越是这样瞧着,她就越觉得害羞,可是尽管她害羞,她也无所畏惧地直视沈绪平的眼睛,一直看,一直看,仿佛要看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去,直到最后沈绪平被看得受不住,把目光从她的眼睛转移到地铁上的乘客,净书才取胜一般收回自己的目光。
净书和沈绪平在一片高楼里迷失了,这哪里是医院啊,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小区,这栋楼上写着外科,那栋楼上挂着内科,一会儿是整形美容科,一会儿是皮肤科,又有急诊部,又有门诊部,就是没有找到住院部。
沈绪平拖着箱子,少不了要上下楼梯,累得他有些喘,想大喘气儿,又被寒冷的空气撞进的鼻腔,呼啦啦地生疼。
他忍不住抱怨道:“妈的,你这个朋友真有意思,早不做手术,晚不做手术,偏偏现在去做手术,害得老子们在这里转圈圈!”
“绪平——”她唤一声他的名字,止住他的怨言。
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在各个楼之间飞旋,终于看到一栋稍微低矮一些的绿楼,古朴典雅,正中的红边儿蓝底牌子上写着“住院部”三个大字。
“书书姐——”沈月满操着一口不太正宗的普通话,像一只飞雀从门口跑出,朝她扑来。
净书拍拍她的脑袋。
“狗……”他瞟一眼在门口进进出出的护士,把自己习惯性脱口而出的脏字硬生生地吞回去,“在大门口来接我们多好,害得我们找死了。”
沈月满挽着净书的手臂,讨巧卖乖地朝沈绪平笑笑。
沈月满变了好多,个子抽得更高,人也瘦了不少,那小脸儿尖的快能戳碎鸡蛋,头发长至胸前,大大的波浪卷,染成深咖色,在冬日的暖阳下闪烁着耀眼的亮光。身上粉红色的呢子衣带着点斗篷风格,踩着一双俏皮的雪地靴,时尚可爱。
“先进去吧,先进去看看安远。”
行李箱的滚轮摩擦着光滑的地板,医院里有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
净书进病房的时候,大孃正艰难地把安远从轮椅上抱起,把她往床上放。
“大孃——”净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