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身娇体弱,到了寒冬日子尤为难捱。为了不让他受冻,蓬莱殿的四壁和门窗都是特制的,关了窗后一丝风也难透进去。屋里地火太旺,大皇子嫌闷,冬日里反而还要开着半扇窗户。
即墨迁到时,即墨央正在窗下描丹青,披一件月白外袍,眉眼堪可入画。听见响动,即墨央抬起头,见是太子,莞尔一笑,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用过膳了吗?”见他摇头,起身领着他往花厅走,“正好今日煮了锅羊肉,你倒是有口福啊。”
两人在花厅落座,宫人们忙端着碗碟菜品上前,即墨迁看到一锅热腾腾的羊肉萝卜汤,扬了扬唇角,“以前不太爱吃羊肉,自从吃过那道松枝烤羊肉,才觉得这玩意儿还算可口。”
“你说暮摇做的那道菜?”即墨央提箸夹了一小块肉,放到即墨迁碗里,“炙烤的肉虽香,但燥得很,不如清水煮出来的温补。”
即墨迁浅浅一笑,“我哪管这些,只要是暮摇做出来的,便是最好的美味。”
即墨央听了也笑,“能有人愿意为你洗手做羹汤,自然是什么食补药补都比不上的。”
“是。”即墨迁接道:“故当我听到皇兄带着她去逛了趟海市,心中有些话不吐不快。”
即墨央眉锋一抬,“哦?什么话,你说吧。”
即墨迁盯着即墨央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我记得中秋后,曾对皇兄说过,暮摇就是我心仪的女子,皇兄既知道了,为何还要拉着她涉险?海市那地方有多邪门,皇兄是清楚的,就不怕暮摇出个什么意外?遇上伯商都算运气,若碰上些别的,还指不定该如何收场。这事,皇兄欠我一个解释。”
即墨央直视着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三弟,记忆里,他总是小小的一个,人矮背却挺得很直,背起书来一板一眼,往书案前一坐,两脚悬空,拿起笔,一写便是一下午。如今这倔强的小豆丁唇边颌下已有青青的胡渣,是个少年了。长大了,有了心上人,带着初生牛犊的智勇,咄咄地来问他要解释了。
即墨央长吸了一口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清淡开口:“你要什么解释?你说得出海市,便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若不带她去一趟,如何能确定她就是摇光?其实你心里也在怀疑,只是没勇气确认,如今为兄的帮你做了,你不谢反怨,是何道理?”
即墨迁眸光一沉,静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不久前才知道她是摇光,是与不是,对我而言并无多大分别。若可以,我倒宁愿她不是,背着这虚名,日后还指不定惹多少祸。”
“摇光在卫国,如今这消息已传了出去,觊觎的、惧怕的、观望的都有。所以你才想先发制人,屯兵不周山,以警世人?”
“这只是其一,”即墨迁微蹙眉头,一脸深思,“不周山的流寇已有集结之势,鲁敖两国都有招安之意,我想抢在那两国之前先会一会他们领头的。另外,不周山南边有座仙山,相传是人面蛇身的烛龙所化,有人说那就是钟山。”
钟山?即的那句“三年后,钟山南”,他自己都没怎么在意,没想到三弟却是如此上心,他提着衣袖盛了碗热汤递给即墨迁,“用膳时就不该说这些,白白坏了胃口。你正是长身子的年纪,每餐饭都得吃好。你要想的事已经够多了,为兄这点破事就别再费神劳心,交给下人去就好。”
即墨迁依言吃了几口菜,抬头冲即墨央展颜一笑:“皇兄怕是忘了,我曾说过一定会亲手治好你的病。”
即墨迁一笑,唇边就浮出两个浅浅梨涡,幼时他脸稍圆一些,轮廓也没如今这般深邃,梨涡一现,可爱至极。但少有人知道,即墨迁瘪着嘴哭鼻子时,梨涡也会浮现出来,与腮边的泪珠相映成趣。
怎么会忘呢?那只又小又软覆在自己额头的手,那竭力隐忍却仍带着哭腔的话:“皇兄,皇兄,你不要死!不要死!我,我是太子,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命天下有名的神医都来给你瞧病,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病!一定会的!”
即墨央回了他一个笑,“太子的话,莫不敢忘,日夜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