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倒茶。”
“来嘞——”
大堂里横竖摆了十来张桌子,正晌午客人坐得稀稀拉拉。堂上供着的玄武底下坐着个瞎老头,就着檐下笼里有气无力的蝈蝈有一声没一声地拉着胡琴。
“小二,什么意思?这茶说好的八分烫,这怎么才七分五?”叫茶的汉子声音突然炸开,这人脸生,穿着打扮与周遭的泉客不同,左颊上三四道刀疤吓人得很。
“客官玩笑了,这水是小的卡着更漏子烧的,茶是闷在紫砂壶里泡的,盅子是在滚汤里煮过的,壶又是小的紧跑慢跑给您提上桌的,就是没有七分六的烫最起码也有个七分七。”跑堂的小伙计一身粗缯大布,衣裤的袖口拿绛朱色的布条扎紧了。他把手巾往肩上一搭,弓着腰身对着那疤脸大汉笑进了眼仁儿里。那疤脸却不领情,挑声喝到:
“你这是跟我打嘴炮?”
“哎呦,不敢不敢。”
“我问你,你是不是走过来的?”
“小的打小跟师父学跑堂,不敢走不敢走,是跑来的。”
“人走茶凉,你是跑的,凉得更快。”
“客官这是说哪的话?”
“我不跟你废话,你自己尝,凉不凉?”
“啊哟爷爷,这是折煞小的了,小的哪配喝您的茶?小的就是再陪着爷爷您饶上会儿舌头,茶比现在还要冷一冷,那也不配喝啊。”
“你跟我吊猴?我……”
“哎呀,是小的没脑子,小的打嘴了,小的不长脑子,爷爷别跟小的一般见识,您要热乎的,小的再给您热一热,保证没有七分九分也有七分八。”
“我抽你丫的。”那疤脸不由分说,脚下扎稳,手攥成拳,作势要打。
“啪”小二一把接住闹事人的手,变脸上堆笑不减,依旧恭恭敬敬地问:“客官,小的哪有不是您提出来,这关上煞气重,您可莫气坏了身子。”
疤脸没料到猴也似的精瘦小伙计居然敢伸手来挡,再想往外撤手却觉得小二那五个指头好像要嵌进了骨头里,一时脸上的刀疤急得歪在了半边,“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造反啊你?”
“不敢!小的对当今圣上可是忠心耿耿,正伺候着客官好好地喝着茶,这造反二字从何而来啊?”
“狗娘**的,你他妈给老子撒手。”
“客官何故骂人?是小的做错什么了吗?”
“老子他奶奶的看你不顺眼!”
小二笑了,松了手放在在腹前恭恭敬敬地问:“客官这茶您喝是不喝?”
疤脸看着小二温和的笑,竟顺着后脊梁升出一股子寒气,嘴上还是不服软,抖着嗓子问了几句:“你干什么?”小二退后一步,依旧笑得温和:
“小的什么也不想做,只是看客官不会喝茶,心疼爷爷您大晌午的干了喉咙。无咎,来啊,教教这位爷怎么喝茶。”
一伙计应声挑了帘子从后堂踏出来,皂衣皂鞋,系了条猩红的腰带,站到了疤脸面前不动声色。疤脸心虚,推搡了这人一下要走,可手才挨着对方的衣裳就被向后拽住了后脑的头发。疤脸被拽得颈一震,不由得仰面咧开了嘴。唤作无咎的伙计提起一壶滚烫的开水照着他大张的嘴就往上浇,不管疤脸怎么手刨脚踢,直把一壶水全部倒完才撒手了事。
疤脸“喝”了茶,脸上三道疤扭成了一道,干咧着嘴叫也叫不出声。堂里余下的几个茶客慢慢喝着茶看戏。
“客官,茶算店里送的,您歇好了就请早上路吧。无咎,送客。”小二把手巾往身上一掸,转身去给后桌的客人抹了溅在桌子上的水渍。
那无咎右手随便一提,把冒着热气儿的疤脸拎出了门去,小二在后面拱着手道:“客官走好,再来啊。”
疤脸连句狠话都没撂下,连滚带爬地就下了街。
前后脚地,一行二十来人赶着十几辆车在挑着“少食茶馆”四个大字的杆子底下下了骡子。几个人泉客打扮,东西行李全都不管,回家似的进了就茶馆。才刚收拾完疤脸的活计上前按住了头骡的辔头,把骡队带到后院饮水。几头畜生见了水喉咙里响成一片,舌头只一卷就卷进去半槽凉水,呼哧声响满了整个院子。范无咎见畜生渴得厉害,往左右两臂各挂了两桶凉水,一一泼进了槽子里。饲弄完牲口,他回头把卸下的车一手一个地拖到中庭排好,顺手把一个弯了的生铁车辐给掰了回来。
后院的厩里还站着匹膘肥体硕的大黑驹,那马儿慢条斯理地嚼着草料,听了不雅的饮水声打了个鼻响。门口这时候平地惊雷似的一道人声:
“奶奶的饿死老子,这早上饭不吃到撑出屎来,就他娘的跟开胃似的!”
一抬眼见一身量魁梧的汉子荷樵回来,背上背着比自己还高的马草,大黑驹狗似的认主,一改方才的冷峻气势,还带了几分憨态。这汉子咋呼着先去厨房攮了两个馒头,才卸下马草给大黑驹拌了草料。
“吃吃吃,大屁股肥得溜溜圆。”见马儿吃上了,他便转到那几匹客人的骡子身边,一匹匹地看过去,走到了一头灰棕色的骡前停下了脚。他蹙了下眉头,伸手在它耳朵前后点了几下,那畜生竟立刻停下嘴,抬头对着汉子撒娇般地甩了甩耳朵,又在他手上蹭了几蹭。
“好小子,肚子里头揣了金蛋蛋了是不?”边说边掰开那骡子的嘴看了看牙口,然后去马房后面的仓里拿出几个棕红的圆子塞进它嘴里,那畜生吞野果似的吞了进去,少顷肠子间就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