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目望着他替我编头发时一脸认真的神情,不由得略微垂了眼眸,黯然说道:“师父,我现在这副身体,活不活得到牙掉都是个问题,就不想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陆羡河声音沉了沉,肃然说道:“别乱说,有师父在,哪会让你说没就没?”
“我怕……”
“别怕,阿芊。”仔细捻起一缕我软黄的发丝,陆羡河眸色微凝,复又轻轻说道,“真的,阿芊,你听师父一句劝,如果你现在喜欢着什么事物,或者是喜欢了什么人,就不要畏惧,不要胆怯,勇敢一点走上去,主动地面对他,把你的喜欢都表达出来,既要让他知道,也要让你自己知道,懂吗?”
我定定地看了他足足三秒,终是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道:“怎么让我自己知道?我以为……我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像你这么以为的,结果直到现在,我反是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想法。”仰头长叹一声,陆羡河似是有些疲惫地缓声说道,“人越上了年纪,需要顾虑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多,所以等到往后一无所有的时候,就已经是来不及了。”
头一次听到陆羡河在我面前提及自己的往事,虽然那些概念还是阐述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大致的意思倒是勉强理解了一半。抿唇想了一会儿,我试探性地问他道:“师父和喜欢的人之间隔阂太深,所以没能够在一起吗?”
“差不多吧。”闭了闭眼,陆羡河淡然说道。
“那为什么不能放下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直接和她在一起呢?”我不解道,“师父方才不还是一直劝我要勇敢一些么?”
“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我一脸认真地追问他道。
“就是不一样。”伸手捧了捧我头顶新盘的一团螺髻,陆羡河左右细细看了两眼,约莫是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了,转而深吸了一口气,温声在我背后说道:“好啦,头发弄完了,咱们也不说这些无聊的闲话了——楼下风大,你身子又不好,赶紧进被窝里躺着去,不然一会儿又要喊哪里不舒服。”
骤然遭他这般催促,我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连忙怔然出声唤他道:“哎……师父?怎么就不说了?我还……”
“好啦,回房间去吧,早点歇息,明天早些起来趁热喝药啊……”话未说完,那陆羡河已是轻轻将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有意无意地径直朝着楼梯所在的方向推。
他此举之中意义分明,似是并不想再与我过多谈论往日的旧事,所以我也只好识趣离开,转而回身迈上了拐角处的矮阶楼梯,不太情愿地朝自己的房间一点点地挪去。
这会子天色刚暗,木质的走廊间已是燃起了一排鲜艳明亮的大红灯笼,抬眸之时,方觉坐落于河畔的每一间房屋皆是如此,各色光线之间高低错落地相互缭绕着,倒也无意能在河面投上一抹交相辉映的绚烂影子。
我趴在三楼的栏杆上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远远望着数十丈之外灯火如昼的拱桥之上正摆满了千奇百怪的小摊儿,也不知是卖什么来的,单单这么瞅着,还让人有些嘴馋,然而再转念一想,方才晚饭的时候我硬是没吃上几口菜,这会子若是转身就下楼买了一堆的瓜果点心,怕是要被陆羡河揪起来狠狠念叨一通。如此一番思忖,倒是觉得还不如趴着睡觉来得痛快,想罢,也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全身无力地推开房门,一头陷进了软绵绵的被窝里,不太甘心地在上面翻来覆去。
片刻倒腾与挣扎,反是略有些乏了,没一会儿便老老实实地缩回了墙边,不再动弹。
这揽枫楼里的小竹床不宽不窄,也还算的上舒适,但这会儿正值春寒的时候贴在上面睡觉,还有那么一点渗入骨子里的凉。我兀自一人躺着打了半天的哆嗦,终是耐不住这般冰冷的折磨,方要翻身起来找老板娘再加上一床毛毯,却是忽觉手边一热,呆呆地朝下一看,竟是蓦然变出了一只圆滚滚的汤婆子。
与此同时,背后亦是随之响起了一抹不咸不淡的声音道:“拿好了,小心烫手。”
话音未落,我已是给震得头皮一连串发麻,二话不说就从床上欠起身来,一脸惊恐地回头盯向床边人道:“你……你这人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乱闯姑娘家的房间?”
一抬眸,果见那一身沉色黑衣的沐樾言负手立于窗边,许是刚忙完事情顺路翻进来的,那腰间两把佩刀还悬挂得整整齐齐,只需抬手轻轻一挥,便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就单单这么一眼望着他那副清冷薄情的寡淡面孔,还颇能瞅出几分骇人的凶煞之意。
——这样一个人,别说他是来送汤婆子的,就算说他是来取我项上人头的,我也信了。
愣生生地跪在床边瞪大眼睛瞧了他半天,他也不肯回上一句话,我这么僵得久了,膝盖还有点酸,半晌过去,索性挪了一挪,又捂着汤婆子不太高兴地躺回去了。
你不说话,我也不说。我怨愤地想道,他莫不是还把我当之前那个没脸皮的小傻子呢,给点甜头就屁颠屁颠地凑过去了,一点自尊都没有。
良久沉寂,只听得屋外车水马龙的一阵喧嚣,偶尔传来几阵小摊贩吆喝叫卖的幽幽声响,和着楼下被风掀起的潺潺水声一道交织融合,细细品来,似是一曲笛音在低鸣。
约莫贴着墙面躺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我眼睛虽闭着,心里却是悄悄醒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