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哑了哑,翁凭抬起下颌指了指一旁半掩半开的铁柜道:“当初那批人给我的机关图纸还在柜子里放着呢,我就是照着那个样子一点点地精简改良,然后再呈递给上头的人逐一检查过关。”
应着翁凭的说法从柜门中缓缓取出一张皱巴巴的薄纸,沐樾言摊手将其铺平来一看,果见上面细心刻画的暗器草图和他袖中隐藏的那枚小型□□如出一辙——如此一来,倒当真是段琬夜在依照着这套手法暗中制造武器,妄图以此等凶煞之物参与战争,取人性命。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对我很满意,也赏了我很多银两予我供养家中妻儿。但是到后来,他们的要求越来越高,不断希望我能将那些暗器制作得更为利落准狠一些——而我,恰又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永远都盼着自己手下的工具,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最完美的作品。”顿了顿,阴暗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狠毒,“所以,制弩,造箭,施毒,一次紧接着一次的疯狂暗杀,都是我为了完善作品而必须达到的步骤。”
我心下一凉,漠然凝视着翁凭那张扭曲得略有些魔怔的诡异面孔,只觉可怖而又无奈。
本只是个寻常人家的普通百姓,一旦涉足了权位与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便是一脚陷入夺命与屠杀的泥沼,此生此世,都将万劫不复。
他是如此,如今在场的每一个人,亦都是如此。
“接应我运输每批暗器的都不是同一个人,但是从他口中所说的话来看,轶水镇这一片区域用以防守的眼线和探子,都是由上头的一位大人物来亲自支配和管理。”翁凭垂眼道,“大概每隔十天,那位大人物就会派人在轶水镇旁的永钟城外收取三到五箱货物,然后走水路绕行离开,至于运往何处,就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沐樾言听罢却是敛了面上淡然,转而一脸严肃地问道:“那个支配着整件事情疏通运作的人是谁?”
“不知道。没人透露过他的名字,也没人透露过他的面貌,只晓得他偶尔会在永钟城中出没,负责连通南北两域的各类信息与情报。”翁凭如实答道,“其他的东西,他们也无意让我干涉其中,自然不会透露过多。”
半晌静默,倒是陆羡河抬颌望着头顶年代已久的破旧房梁,淡声说道,“大概是段琬夜身边的某位重要人物罢,言行之间确实谨慎得厉害。”
“嗯,此事所涉及的底线,比我想象的还要更深。”沐樾言皱眉道,“想要摸清他们的套路,还需要深入调查。”
“调查倒是次要,若是真揪出来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你此次出行所带来的人手,恐怕要不够。” 眉目略微一凝,陆羡河沉下面色说道。
沐樾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回身吩咐紧随在后的一众部下道:“分一队人出来,立马回去向殿下禀明这里的具体情况,剩余下来的人,即日随我前往永钟城,继续追查敌人的下落。”
“是。”后方大片笔直站立的人影应声挪动了起来,旋即迅速划分出一支两三余人的小型队伍,“嗖”地几声就一跃窜出了地面,瞬间跑得没了半点踪影。
狭窄拥挤的地下仓库登时空出了一截,独独剩下那翁凭与曲红絮相互倚靠着,无声等待命运的宣判。
沐樾言垂眸轻轻扫了他二人一眼,似是在犹豫着该如何处置才好,良久静默,正欲挥手下令,却反是被一旁的陆羡河轻轻按住肩膀道:“阿言,我知你一向出手果决,不留后患。但是这次,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我一个要求?”
“陆先生有何要求?”沐樾言怔然道。
“杀人者固然可恶,你若是要将他交由上头处置,也是常理所在。”陆羡河瞥了一眼神色灰暗的翁凭,复又眸光微偏,转望向边上满眼泪光的曲红絮道,“只是这位夫人,归根结底也是迫于无奈,方才无意成为了她丈夫的帮凶,从头到尾,也只是在做着帮他善后的事情罢了。”
神色一冷,沐樾言面无表情地问他道:“陆先生是想为她求情?”
“也算不上是求情。”挑了挑眉,陆羡河温声道,“只是那三岁幼儿独自一人实在可怜,若让她从此无父无母,日后又该如何是好?”
沐樾言侧目对上曲红絮悲戚惨淡的哀怨面容,良久思忖,终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就此应了。
事毕,这间地下仓库中所藏匿的大量暗器与箭矢悉数由人逐一搬空扣押,并在不惊扰镇中其余眼线的情况秘密下朝南运往了浮缘城。而翁凭本人虽是被沐樾言决然震碎一条胳膊,然他说到底还是手沾鲜血,罪无可赦,遂亦是由三五余人持刀押着离镇南下,预备着依法予以相应程度的刑罚。
到那出镇离乡之时,翁凭还久久凝视着自家的方向恋恋不舍,想来也是自知此去一别,便永无回头之日,所以再望之时,喉间已是哽咽得发不出任何音节。
杀人害命,私造武/器,通敌叛国,企图扰乱朝政,以此颠覆皇权,推翻段氏宗家。种种罪名一压透底,又哪有生路供他可逃?
曲红絮亦是对此心知肚明,却也只能紧紧牵着翁小杯的小手,望着他远远离去的方向暗自垂泪。
方整理好近日以来的所有随身之物搬回马车,陆羡河提了提手中沉重的药箱,复又引了我和书珏二人上前向曲红絮匆匆辞行。
“如今大事已了,在下也无意在此地久留。趁现下尚晴,便该携着两位徒儿继续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