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酒入喉,是火辣辣的疼。
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叶付林从暗格里找出虎符。
那是天下人对其趋之若鹜,却让她落得这般下场的东西。
当初,他将她揽入怀中,于耳边低语:“云初,朕只信你。”仅此一句,令她抛下沧溟阁第一细作的身份,为他统领西辰三军。女扮男装,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却终究抵不过功高盖主。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漫天血色。
元宏二十五年,也是这样阴霾的天气,父亲被奸臣陷害,仅遵皇命的沧溟阁遣人血洗沈府,三百零二条人命在一夜之间尽数消亡,她被时为二皇子的皇上所救,送进沧溟阁。九死一生,隐忍不发,她成了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也成为了他夺嫡制胜的王牌。
眼睑逐渐变得沉重,腹中似被火焰吞噬了一般,焦灼万分。
这条命从六岁时就是他的了,如今他想拿去,便拿去罢。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
四月末,惠风和畅。
文央西平侯府,院中桃花似被染了水红色的胭脂般开得浓淡恰好。沈云初抬头望着,停下了步子。
“少爷,您是少爷……不该像小姐们那样盯着桃花看。”身后的香芸低声道。
沈云初收回目光,继续向着祥安居走去。
已经一个月了,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成了一个十一岁孩童的事实——与她同名的、被女扮男装的文央西平侯嫡子。
文央与西辰接壤,国力相当,两国关系紧张,却没有一方敢轻举妄动。文央西平侯府的老祖宗是太祖亲信,开国将领之一,可爵位承袭至沈云初父亲沈庭,家中已无武将。沈庭是太傅,其弟弟沈思沉迷书画,早年便辞了官,将独子交给哥哥,携夫人寄情山水去了。
走到祥安居,丫鬟打起了竹帘,沈云初刚准备走进去,却又停下了脚步。
屋内,沈夫人声音中带着哭腔:“不如你去与皇上说说,四皇子比云初长了两岁,叫云初去作伴读不合适啊。”
沈庭叹了口气,沉重道:“皇上如今猜忌之心重,如今说什么让云初去做伴读,根本就是想让她入宫为质,说什么都没用。”
“可……可是云初她是……这万一要被发现了……”
静了半晌,方才听到沈庭道:“当初就不该听信那道士的话,什么若是不扮成男子至弱冠便会……”
似是被人提醒还有旁人在,沈庭没有再说下去。
沈云初眼睑微垂,喉中陡然溢出一股苦涩。
被帝王猜忌的下场,她最清楚不过了。
不论是前世沈家最终被灭门,还是后来她被叶付林亲手灌下一杯鸩酒,都是帝王疑心之下的结果。
想到这一世也有可能会面临这样的结局,她不禁咬紧了下唇。
抬步走进屋内,躬身跟父母请了安。
林海韵眼睛通红,将女儿拉到自己身旁,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泪珠一连串地往下掉。
手被人拉着,沈云初的身子微微有些僵。
她还是不太习惯与人过于亲近。
将自己的帕子递给林海韵,她轻声问:“母亲怎么了?”
林海韵只是摇头,却怎么也无法开口。一旁的沈庭也只是静静地坐着,眉心紧蹙。
半晌,沈庭沉沉道:“届时还得让贵妃娘娘留意着。”
沈云初有两位姐姐,长姐沈婵嫁与了左都督陈少安,而二姐沈娟则是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贵妃娘娘。
林海韵终是没忍住,将沈云初抱进怀里,努力压抑着哽咽:“云初聪慧,被皇上选作了四皇子的伴读,以后都要在宫里,每五日可回家歇息一日。”
沈云初被她拥着,听着她在耳边抽泣,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
父亲被弹劾的三日后,母亲也是这样拥着她,脸颊蹭过她的耳廓,湿漉漉的。
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收紧,灭门之痛再次涌上心头。
那晚没有星月,只有凛冽的寒风,府中众人恐惧的惊呼,和刀剑划过脖颈的声音。
母亲把她抱起来,塞进床底,准备自己去将沧溟阁的人引开。可还没来得及出去,红漆的木门便被人撞开。
她趴在床下,身体不停地发抖。温热的血液从外淌进来,浸湿了母亲前几日亲手为她缝制的新衣。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人倒在了血泊当中。
是母亲。
鲜血染红了母亲的面颊,她双眸圆睁,含着泪水,看着她的目光中饱含不舍。
蓦地闭上双眼,沈云初身体微微发颤。
林海韵将她拥得更紧了,那力道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庭叹息一声,转头看向香芸:“去帮少爷收拾一下吧,你随少爷一起进宫。”
香芸应下了。
沈云初压下心口传来的钝痛,稍稍退后,冲着父母行了一礼:“云初也先回去了。”
沈庭点了点头,云初便带着香芸回到了清竹院。
有风划过,带响了一串的竹叶。
沈云初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看着窗外。
前世,母亲就死在她的眼前。
这一世,她决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她要竭尽自己所能,让自己的家族能够平安无事地存活下去。
门倏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是沈思的独子,比她大一岁的沈平筠。
“云初快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沈平筠兴奋地将册子放在桌上。
沈云初收起心绪,转头看向他。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